盘膝于市井尘埃里,吴范保佝偻着瘦骨,左手死死攥着半块硬邦邦的冷饼,右手往嘴里猛塞,腮帮子鼓鼓囊囊,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吞咽声。
独眼覆着块洗得发白的破旧黑布,遮住了半边沟壑纵横的脸,可外露的嘴角却透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
褴褛的粗布衣衫下,肩胛骨与手腕的青筋隐隐凸起,那是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痕迹——谁能想到,这看似饿疯了的乞儿,竟是当年洛水之战杀出重围的铁血勇士。
那年洛水北岸,旌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身披玄甲,手持长刀,随大军伏于河谷两侧。
当敌军踏入埋伏圈,号角声震彻天地,步弓齐发如骤雨,骑兵冲锋似惊雷,刀剑碰撞的脆响、临死前的哀嚎交织在一起,染红了浑浊的洛水。
一支流矢猝不及防射来,精准地剜去他左眼,剧痛如烈火焚心,他闷哼一声,鲜血顺着脸颊淌进嘴里,又咸又腥。
可他没有退缩,反手拔出腰间短刀,凭着仅剩的右眼视物,接连斩杀三名敌兵,刀刃劈入骨肉的触感清晰可辨,最终踩着尸山血海闯出血路。
本以为战后能得一份荣耀,怎料他亲眼撞见奸党克扣军饷,忍不住当面怒斥,却就此埋下祸根。
奸佞罗织罪名,同僚明哲保身甚至落井下石,昔日功臣一夜之间沦为阶下之囚。
牢狱里的日子暗无天日,鞭笞、水牢、烙铁……种种酷刑加身,他受尽折辱,望着铁窗外的天空,心中的热血一点点冷却、凝固。
朝廷的不公、人心的险恶,彻底击碎了他的信仰,心灰意冷之际,他趁着夜色越狱,抓起滚烫的黄沙狠狠抹在脸上。
又吞下烧红的木炭,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在地,却也毁去了容貌与声线——从此世上再无那位热血校尉,只剩一个独眼行乞的无名之人。
流落街头的岁月里,他怀中始终藏着十二柄柳叶飞刀,单刃薄如蝉翼,柄系暗红绸带,重九两,是当年战场厮杀的唯一念想。
他白天乞讨果腹,夜晚便在破庙里苦练绝技,练就“闪展腾挪藏”五字飞刀真诀。
身形如风拂弱柳,退三步间便藏着致命杀机,指尖微微抖劲,飞刀便如银蛇吐信,直射要害。
更奇的是,无论何等凶险缠斗,他总能见缝插针摸出怀中干粮,边躲闪边快速咀嚼,腮帮子不停蠕动。
瘦骨嶙峋的身形反倒成了轻功的助力,辗转腾挪间竟比乘风之势只差毫厘,江湖人送称号“草上飞”。
直到那日,他在酒楼角落里啃着刚乞讨来的馒头,忽闻一阵打斗声,几名黑衣人手持利刃围攻一位老者。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可瞥见老者惊恐的眼神,洛水之战的惨烈画面骤然浮现,下意识便摸出三柄飞刀。
手腕轻扬,三道寒芒破空而出,分别钉住两名黑衣人的手腕、另一人的刀柄,最后一柄则稳稳钉在窗棂上。
刀尾红绸微微颤动,刀刀精准狠辣,这一幕恰被途经的陈仓所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上前与吴范保攀谈。
当吴范保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说出自己的身世浮沉,陈仓面露不忍与敬佩,随即邀请他加入华门国。
受邀那日,他站在青云寨前,望着青云寨“人人平等”的匾额,独眼黑布下的目光微动,尘封已久的心脏似乎有了一丝跳动。
加入华门国后,吴范保追随肖屹潇重振旗鼓,肖屹潇的坦荡、真诚与抱负,如春雨般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
独眼黑布下的目光重燃怒火,怀中飞刀再不是单纯的防身之物,而是斩奸佞、护忠良的利刃。
每逢妖魔作祟、强敌来犯,他便足尖点地,如履平地般掠过屋顶、树梢,红绸翻飞间寒芒乍现。
一气冲天的身影掠过之处,飞刀已直取要害,那位沉寂多年的勇士,终在江湖风雨中再度觉醒。
当他回过神,身在那座人工宫殿,数十根青黑盘龙柱顶天立地,暗金色地砖反射着微光,十八般兵刃环绕中央,寒气逼人。
他的目光缓缓掠过,弓、枪、盾、斧……最终定格在那柄神兵弩上。
弩身厚重却不失精巧,冷硬的金属光泽与他独眼黑布下的锋芒隐隐呼应,弩槽内残留的淬毒短矢泛着幽蓝,恰如他藏于暗处的杀机。
他伸出布满老茧的手,握住弩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多年暗杀与潜伏的本能瞬间觉醒。
这弩无需蛮力,只需精准算计与沉稳心性,恰好契合他“草上飞”的轻功与飞刀般的狠辣,抬手便能于无声处取人性命。
正是他最契合的趁手兵器,他轻轻摩挲着弩身,独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
吴范保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肖屹潇,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神兵弩斜倚身侧。
独眼中的黑布因俯身动作微微滑落一角,露出底下燃着烈火的眸子:“肖国主,跟随你的这些日子,你对我们以诚相待,从未因我的出身与容貌有所轻视。”
“我自当竭尽全力助你开创新天地!万死不辞!”他的声音因吞碳之故略显沙哑,却字字铿锵,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胸腔里的热血在翻腾,久违的忠诚与信仰重新占据了他的内心。
肖屹潇见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与暖意,快步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的臂膀,指尖传来的温度沉稳而有力。
他嘴角噙着温和却坚定的笑意,目光扫过吴范保脸上的伤疤与独眼,语气坦荡而真诚:“你可知道我们华门国的规矩?”
“华门不跪,不分贵贱出身,人人平等;以律法治国,以功劳为官,所有人皆是手足兄弟,无需行此大礼。”
这句话如惊雷般炸在吴范保心头,当年朝廷的等级森严、世态炎凉,与此刻肖屹潇的坦荡赤诚形成天壤之别。
早已心死如灰的胸腔里,热血再度翻涌沸腾,滚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他猛地挺直脊背,黑布彻底滑落,独眼中泪光闪烁,却目光如炬,带着压抑多年的激动与重生的喜悦。
振臂高呼:“华门,不跪!华门,万岁!”声音沙哑却洪亮,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一旁的秋叶香,自始至终默默望着肖屹潇的背影,眸光痴痴,眼底满是心疼与敬佩。
她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要打破旧秩序、建立新天地,前路何等荆棘丛生,要面对多少明枪暗箭。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默默走上前,柔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掌。
掌心的温度传递着她的坚定,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肖大哥,以后香儿也想帮你。”
“哪怕只是为你端茶倒水、打探消息,我也心甘情愿。”
肖屹潇转头看向她,眼底盛满暖意,仿佛冬日里的阳光,驱散了所有阴霾。
他轻轻回握她的手,指尖摩挲着她柔软的掌心,只一字,却重逾千钧,带着无尽的信任与珍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