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的喧嚣散去,留给肖屹潇的只剩一身沉甸甸的疲惫。
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玄冰城的寒夜浸透着刺骨凉意。
顺着衣料缝隙钻进骨髓,他拖着灌了铅般的身躯回到居所。
反手掩上冰纹木门,将满城的练兵声、锻造声、吆喝声都隔绝在外。
只留一室寂静。
屋内只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在冰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忽明忽暗,映得四下更显清冷,肖屹潇解下腰间长剑。
随手搁在案上,剑鞘与冰面相撞,发出一声清越却寂寥的回响。
在空荡的房间里久久不散,他从柜中取出一坛封存的烈酒。
拍开泥封,浓烈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这是吕不韦寻来的西域佳酿。
烈得能烧穿肺腑,却也最能麻痹紧绷的神经,驱散深入骨髓的寒意。
没有酒杯,他便抱起酒坛,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落,灼烧着五脏六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
却让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斜倚在榻边。
目光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灯火,脑海中翻涌的全是会议上的部署。
冰城的存亡,以及天山童姥那如影随形的威胁,密密麻麻,挥之不去。
曾几何时,他不过是个独来独往的武者,快意恩仇,随性而为。
从不必为一城人的生死劳心费神,可自从踏入这片冰原。
从收拢残部到建立冰城,从守护一方百姓到直面天山威压。
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心境也早已天翻地覆。
从前遇事只知逞匹夫之勇,如今却要谋定而后动,权衡利弊。
甚至要学会取舍——这种成长,是冰与火的磨砺,也是无可奈何的蜕变。
让他时常怀念从前无拘无束的日子,酒坛渐渐见了底。
醉意如潮水般涌来,模糊了眼前的光影,也松动了记忆的闸门。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两道温柔的身影。
一道是云强,那个身着劲装、眉眼飒爽的女子,曾与他并肩闯过刀山火海。
她的笑容既带着江湖儿女的洒脱,又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
如今却阴阳两隔,只留一枚舍利子贴身相伴;另一道是前世的妻子。
她的眉眼温婉,指尖带着烟火气的暖意,曾是他前世漂泊岁月里唯一的港湾。
可惜终究错过了一生,连一句告别都未曾说出口。
那些尘封的记忆,在酒精的催化下愈发清晰。
云强挥剑护他时的决绝、灯下为他缝补衣甲的专注。
与前世妻子递上热茶时的温柔、枕边细语的缱绻,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裹着些许遗憾,些许温暖,也带着些许无法言说的怅惘。
他喃喃地念着两个熟悉的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无人应答。
倦意彻底席卷了他,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他没有吹灭灯火,就那样抱着空酒坛,斜倚在榻边沉沉睡去。
梦中,他仿佛回到了没有战乱、没有纷争的岁月。
身边有云强并肩而立,有爱人浅笑相依。
阳光正好,岁月静好,再无寒夜独酌的孤寂。
也无肩扛万人生死的沉重,屋外的寒风依旧呼啸。
冰原的寒夜漫长而凛冽,唯有屋内那盏孤灯。
还在为沉睡的人,守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幼崽扰梦,娇蛮问罪
清晨酒气还在鼻尖萦绕,肖屹潇睡得正沉。
梦中的暖阳忽然被一阵湿热的触感打破。
先是脸颊传来细密的痒意,像是有柔软的绒毛在轻轻扫过。
酥酥麻麻,紧接着便是温热的舌头反复舔舐。
带着淡淡的奶香与雪渍的清凉,将他从酣睡中唤醒。
他眉头微蹙,下意识地抬手去挥,却摸到三团毛茸茸、软乎乎的小东西。
睁眼时,恰好对上三双圆溜溜的冰蓝色眼眸,像三颗剔透的冰珠。
三只雪狼幼崽正挤在他身前,小脑袋蹭着他的脸颊。
粉嫩的舌头还在不停舔舐,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催促。
“唔……”肖屹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脑袋还有些隐隐作痛,他刚要抬手将幼崽们抱开。
一道带着怒意的女声便如寒冰般砸了过来:“肖屹潇!你还知道醒?”
他猛地抬头,只见魁儿俏立在榻边,一身银白劲装衬得身姿挺拔。
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线条,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眼底满是嗔怒与不耐,双手叉腰的模样既带着几分娇蛮。
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连额前的碎发都因怒气而微微颤动。
三只雪狼幼崽像是感受到主人的怒气,纷纷停下动作。
缩着脖子蹭到魁儿脚边,小耳朵耷拉着,怯生生地望着肖屹潇。
模样可怜兮兮。
肖屹潇这才想起前几日的约定——救下魁儿后答应教她武功报仇这事。
只是这几日被天山童姥的压力和冰城革新的琐事缠得焦头烂额。
竟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他心中顿时涌上几分愧疚。
看着魁儿眼底的怒意,又想起她孤苦无依的处境,更是自责不已。
他连忙坐起身,顺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水渍,干咳一声。
脸上露出几分歉意,语气带着讨好:“魁儿,抱歉抱歉。”
“这几日实在太忙,一边要加固城防,一边要操练士兵。”
“一时给忘了……是我的错。”
“忘了?”魁儿往前踏了一步,语气更凶。
脚下的冰面都似被她的怒气震得微微发麻。
“你亲口答应我的,说教我武功,让我有能力报仇。”
“结果我连着三天在摘星阁等你,从日出等到日落,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要不是我闯进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躲着我,把这事彻底抛到脑后?”
她说着,脚尖轻轻踢了踢榻边的空酒坛,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眼中的怒意又添了几分:“合着你倒是好,躲在这里喝酒睡觉。”
“逍遥自在,把答应我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肖屹潇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脸颊因怒气而泛起淡淡的红晕。
像雪中绽放的红梅,又瞥了眼三只缩在她脚边、探头探脑的雪狼幼崽。
心中的疲惫与怅惘竟消散了大半,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无奈地笑了笑,语气诚恳:“是我的错,不该失信于你,让你白等这么久。”
“这样,今日午时,摘星阁见,我亲自教你寒冰诀的入门心法。”
“再陪你练两个时辰的剑,保证倾囊相授,绝不敷衍,如何?”
魁儿的脸色稍稍缓和,却依旧板着脸,冷哼一声。
眼底的怒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这还差不多!”
“我告诉你,要是再敢迟到或者敷衍我,我就把这三只小家伙留在你这儿。”
“让它们日夜缠着你,蹭你、舔你,看你还能不能安心睡觉、安心喝酒!”
她说着,弯腰抱起一只雪狼幼崽,另两只立刻跟上。
围着她的裙摆打转,发出欢快的呜咽声。
肖屹潇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那三只蹦蹦跳跳的雪狼幼崽。
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笑。
连日来的沉重压力,似乎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兴师问罪”中,消散了些许。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心中暗忖:看来,往后的日子。
除了冰城的存亡,又多了一件需要上心的事了。
不过,有这样一个鲜活的身影在身边,或许这冰原的寒夜。
也能多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