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未大亮,卫青禾便已起身,伺候皇上更衣离开后,她便也要梳洗了。
相思苑内烛火仍点着,映着她略显疲惫却红润的面容。
昨儿个侍寝的印记还留在身上,腰腿处带着些许酸软,但留给她更深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她坐在妆台前,由着杏儿为她梳妆。
“小主,今天想梳个什么发式?”杏儿拿着木梳,轻声问道。
卫青禾看着镜子,沉吟片刻,“简单些,但莫要失仪,用那对昭仪娘娘赐的飞鸟簪就好。衣裳便穿那件藕荷色的,不必过于鲜亮。”
她深知,今日去坤宁宫谢恩,姿态比容貌更重要。
既得了宠,便越要显得谦卑安分,但绝不能露怯。
收拾停当,天色已泛出鱼肚白。
卫青禾带着杏儿,踏着清晨微凉的雾气,往皇后娘娘的坤宁宫走去。
这个时辰,宫墙内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洒扫的沙沙声。
她步履放得平稳,心中却远不如脚步这般从容,咚咚地跳得厉害。
昨儿个是她获封采女后第一次侍寝,按规矩必须去坤宁宫向皇后娘娘谢恩。
这一趟请安,看似只是寻常礼数,实则每一步都走在众人的审视之下。
一言一行都可能被放大、解读,再添油加醋地传遍六宫,这使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坤宁宫朱红色的宫门已然开启,早有小宫女静候在门外,见她们到来,行了个礼,便转身在前引路。
踏入宫门,庭院开阔,此刻却空无一人。
想来时辰尚早,其他嫔妃还未到来。
卫青禾心下稍安,正欲跟着引路宫女,往正殿方向去。
不料刚拐过连接前庭与正殿的回廊,便瞧见廊檐下,那座精巧的小亭子里,已坐了几个人影。
正是柳美人、吕采女和徐采女。
三人围坐在石桌旁,手边放着茶盏,似在闲话。
看这光景,应是来得早了,在此处等候召见。
卫青禾脚步一顿,想要避开已是不能,那三人目光已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她只得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带着杏儿缓步上前。
走到亭子台阶下,依着礼数,深深一福,“妾采女卫氏,给柳美人请安,给吕姐姐、徐姐姐问好。”
亭内霎时一静。
柳明薇捏着茶盖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卫青禾的身上,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
一身藕荷色素面宫装,料子嘛,普通得很;发髻上的那对飞鸟簪倒是不错,想必便是赵玉儿那个贱人赏赐的。
这么一看,并无多少新宠妃嫔的气派,这让柳明薇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但目光不经意间,又扫过卫青禾的面庞,柳明薇刚压下的妒火便再次燃起。
那卫采女低眉垂眼地站着,脸上虽脂粉未施,却透出一种被滋养过的红润。
眼尾那点儿慵懒倦意,那是刚承过雨露的女子,才有的情态。
这情状落在柳明薇的眼里,像根细针,冷不丁扎了一下心口,刺得她眼底微微发涩,连带着呼吸都停了一拍。
她猛地别开眼,端起茶盏凑到唇边,借着一口微凉的茶水,硬生生将那股翻涌上来的涩意,压了下去。
她没立刻叫起,而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拨了拨浮沫,才放下茶盏,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卫采女。这一大早的,倒是勤勉。”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讥讽。
吕采女接过话头,脸上堆起略显夸张的笑容,“可不是嘛,卫妹妹如今身份不同了,这规矩礼数自然是半点不敢错的。”
“只是……妹妹昨夜侍奉完昭仪娘娘的病,又接连着侍奉陛下辛苦,今晨又起这么早,可别累着了身子。”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点明了,她是拾了纯昭仪的漏才得以侍寝,带了几分暧昧的揶揄。
徐采女也掩口轻笑,声音细细的,“柳姐姐、吕姐姐说的是。卫妹妹年轻,又是新承恩泽,想必精神头足着呢。”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多,妹妹初封位份,往后要学的地方还多,凡事谨慎些才好。”
她这话更是绵里藏针,点着卫青禾让她夹起尾巴做人。
卫青禾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垂着眼睑,将亭中三人,或明或暗的刁难听在耳中。
脸上火辣辣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紧。
她知道,此刻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授人以柄。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恭顺,“谢美人、各位姐姐的关怀。妾蒙天恩浩荡,唯知谨守本分,不敢有丝毫懈怠。”
柳明薇见她这般低眉顺眼、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那股无名火更旺,却又抓不住错处。
只得冷哼一声,带着几分不耐烦挥了挥手,“行了,起来吧。杵在这儿也没什么事,该干嘛干嘛去。”
“是,妾告退。”卫青禾再次福身,这才直起身,带着杏儿,目不斜视地从亭前走过,沿着回廊继续向正殿方向行去。
直到拐过弯,卫青禾一直绷紧的背脊,才敢松弛了几分。
杏儿跟在身后,到底年纪轻,才两三句便已气得不行,低声道,“小主,她们……”
“噤声。”卫青禾头也未回,低声打断她,“宫里行走,谨言慎行。”
杏儿立刻闭了嘴,不敢再多言。
主仆二人沉默地走在寂静的廊下,只闻得裙裾拂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到了门口,卫青禾敛了敛心神,垂首步入坤宁宫正殿。
她不敢抬眼乱看,只盯着脚下的地面,一步步走到,殿中早已备好的拜垫前。
她停下脚步,整理了一下裙摆,然后缓缓屈膝跪下,双手交叠置于额前,继而深深俯下身去,额头轻轻触在微凉的地面上。
整个动作流畅而恭敬,带着初封妃嫔该有的谨慎。
“妾,采女卫氏,”她的声音清晰而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叩谢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寂静,只余熏香袅袅。
她能感觉到上方那道平和,却极具分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带着审视,也带着中宫的威仪。
她维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等待着上首的回应。
沈清晏端坐凤位,并未立刻叫起。
殿内檀香袅袅,一时间,只闻更漏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