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掩体深处,临时开辟出的狭小空间内,空气仿佛凝固。
只有格伦终端上那不断循环播放的影像,透过影像,“腐朽之心”诡异的搏动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疯狂低语。沈川静立其中,他的秩序网络抵抗着侵蚀。
此刻,他的内心,却正经历着一场自我的争论。
最初的挣扎求存,在鸦巢边缘苟延残喘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他本以为拥有了力量,便能在这疯狂的世界多一分自保的资本。
然而,力量带来的是更深的隐秘浪潮,是他们口中“基石使者”的责任,是与这些伙伴之间斩不断的羁绊。
他曾想过独善其身,但命运一直在推着他向前走,也许是他内心的选择,早已将他推到了旋涡的中心。
议会的“开发区计划”,不是简单的资源掠夺和势力倾轧,而是试图撬动世界根基的疯狂之举。
将那规则溃烂的“腐朽之心”驯化为武器?这无异于在悬崖上的钢丝翩翩起舞,稍有不慎,便会让整个世界彻底崩解,连带着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将被那无尽的疯狂吞噬。
恐惧吗?是的。面对那种未知层次的扭曲,源自生命本能的战栗根本无法避免。
但比起恐惧,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在他心中滋生,那就是责任。
他不是救世主,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他现在有了能力,有了源初之石,有了触摸规则的可能。如果他此刻退缩,任由议会将那脓疮引爆,那么螺旋深渊的惨状或许将在整个世界的尺度上重演,甚至会更糟。届时,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将无处可逃。
“知识即诅咒,理解即污染…”他低声重复着这个世界的核心法则,眼中却燃起一丝逆火,“但若连理解的勇气都丧失,便只能在无知中迎来最终的灭亡。”
他看向周围,骨刃眼中饱含着不屈的战意,格伦眉宇间带着深沉的忧虑,黑锤沉默在一旁坚定的守护,还有小苔拉着他的衣角,那双清澈眼眸中全然是对他的信任。
他如今不再是一个人了,他的战斗,关乎他们所有人的存亡。
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犹豫与彷徨都压入心底深处,沈川抬起了头,目光再次恢复了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的坚定。
“招安计划,我们接下了。”他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骨刃眉头紧锁:“冥鸦使者,这实在是太危险了!鸦巢是他们的老巢,进去容易,出来难!”
格伦也沉声道:“这无疑是羊入虎口,我们需要更为稳妥的计划。”
“我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危险,但是,我必须要去。”沈川看向他们,“只有进入核心,才能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才能找到破坏他们计划的关键。在外面只能是被动防御,我们永远会慢他们一步。更何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们需要我‘理解并引导’规则,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看向小苔,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小苔,相信师父,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在此之前,这里就交给你们了。休养生息,积蓄力量。”
他的决定,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也蕴含着对同伴的托付。
众人沉默片刻,最终,骨刃重重一拳砸在墙壁上,格伦的机械眼疯狂的转动,默认了这个最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能扭转局面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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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议会派遣的“招安”使者,在一队象征性护卫的陪同下,抵达了联合队伍新的隐蔽据点外围。
来者是一位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旧式的研究员外套,上面缝缝补补,颜色都被洗得发白,穿在他的身上甚至有些不合身。
这人头发梳理得还算整齐,但眉头总是习惯性地皱着,眼神中带着一种不耐烦的不满。
这人被称呼为陆先生,是议会生物基因技术领域的顶尖学者,却也是高层眼中“难以掌控”的边缘人物。
陆先生对这次任务毫无热情。在他看来,第七扇区的这些“流亡者”不服管教,屡次挑衅议会权威,是造成动荡和流血的根源之一。
而议会竟然要付出大量资源去“招安”那个叫冥鸦的危险分子,在他看来更是荒谬至极,纯属浪费。
那些资源,如果能用在抚养他收留的那些孤儿和老人身上,该有多好。但他不能不来,他的软肋,那些依赖他生存的无辜者们,还掌握在议会手中。
会面安排在掩体外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中,沈川孤身前来,黑锤在不远处进行警戒。
陆先生打量着沈川,眼前的年轻人神色平静,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但身上那股历经血火淬炼的沉稳与他内敛的锋芒,让陆先生心中微微一惊,随即便是更深的排斥,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冥鸦?”陆先生开口,语气算不上客气,甚至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我是议会特使,你可以叫我陆先生。关于议会提出的招安条件,想必你已经知晓。我希望你能认清形势,珍惜这次机会,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徒增伤亡。议会给予你的资源,已经远超你的价值,希望你…”
他本想继续说些“好自为之”之类的话,却被沈川平静地打断。
“条件,我都接受了。”
陆先生一愣,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里。他没想到对方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这与他预想中激烈的讨价还价完全不同。
他狐疑地看着沈川:“你…你真的同意?不再有其他要求?”
“没有。”沈川的回答的极为简洁,“但我需要确保我离开后,我同伴们的安全。议会不得再以任何形式袭击或骚扰他们。”
陆先生皱了皱眉,这点倒是在他权限内可以承诺的,毕竟议会的目标现在是冥鸦本人。他点了点头:“可以。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议会自然不去理会。”
他心中却更加不解,甚至有些恼怒。这人难道看不出议会的招安可能包藏祸心吗?还是说,他已经被议会的条件所诱惑?果然,这些拥有力量的人,最终目的也不过是利益。
陆先生对沈川的观感更差了一分,觉得此人看似冷静,实则利欲熏心,与议会里那些家伙并无本质区别。
而沈川,同样在观察着陆先生。他能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隐隐敌意,虽然不明所以,但显然这位使者对他并无好感。不过,这反而正合他意,一个对他抱有偏见的使者,反而更容易麻痹议会,让他顺利潜入。
两人各怀心思,目标却奇异地一致,那就是促成这次招安。
“既然如此,”陆先生压下心中的不满,公事公办地说,“那就请尽快准备,随我返回鸦巢复命。拖延无益。”
“可以。”沈川点头,“我们现在就可以出发。”
一场决定未来走向的危险棋局,就在这充满误解的简短对话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沈川回望了一眼掩体的方向,那里有他必须守护的伙伴。然后,他毅然转身,跟随着那位对他充满偏见的使者,踏上了前往龙潭虎穴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