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的归来,如同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因王妃中毒而暗流汹涌的安王府。他迅速接手了王府后续的肃清和防务,手段比安亲王更加缜密凌厉,许多之前悬而未决的线索在他手中很快被理清。那名招供的采买管事被移交给了刑部,顺藤摸瓜,竟真扯出了一个潜伏在京城、专门为“幽泉”提供物资转运的小型地下网络,虽然仍是外围,但总算撕开了一道口子。
王妃在解药和精心调理下,恢复得很快,虽仍需静养,但已无大碍。安王府上下,因为世子的回归和女主人的好转,总算从连日的阴霾中透出一口气。
然而,这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正如我所料,“幽泉”或者说那些藏在暗处的势力,并未因一次挫败而收手。他们就像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稍有机会,便会再次露出獠牙。
而这一次,带来变数的,是莫云铮。
楚晏回京后的第五日,我应邀前往城中有名的“漱玉轩”茶楼,与几位交好的贵女小聚。席间正说起近日京城新排的一出戏,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进来添水的伙计身后,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跟着晃了进来。
“几位姑娘好雅兴。”莫云铮那张俊美得近乎邪气的脸上挂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桃花眼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微微颔首,“没想到在此偶遇郡主,真是有缘。”
几位贵女都认得这张近日在京中某些圈子里悄然流传、引得不少闺秀暗自倾慕的俊脸,纷纷露出或惊讶或羞涩的神情。我却心中警铃大作。偶遇?哪有这么巧的事!漱玉轩并非普通茶楼,能进来的非富即贵,他一个“江湖情报商人”,如何能随意出入,还“恰好”找到我的雅间?
“莫公子。”我放下茶盏,神色平静,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真是巧。公子也来品茶?”
“路过,听闻漱玉轩的雪顶含翠乃是一绝,特来尝尝。”莫云铮自顾自地在空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本就是受邀而来,“不打扰诸位雅兴吧?”
话虽如此,他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几位贵女见状,互相使了眼色,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相继告辞。雅间内很快只剩下我和他,以及守在门口、面色警惕的我的丫鬟。
“莫公子有何指教,不妨直言。”我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问道。
莫云铮轻笑一声,为自己斟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郡主还是这般爽快。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听到些风声,觉得或许对郡主和……刚回京的安王世子,有些用处。”
“什么风声?”
“关于‘月痕佩’。”莫云铮放下茶杯,目光变得幽深,“我的人查到,四十年前那批南疆贡品入库后不久,其中几件‘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包括一块据说纹路奇特的古玉,曾被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娘娘,以‘赏玩’为由,调去了坤宁宫。后来端慧皇贵妃得宠,先帝似乎又将其中一两件赏给了她。但皇贵妃薨逝后,那些东西的记录……就有些乱了。有的说陪葬了,有的说收回了内库,还有的……说流落到了宫外某位‘故人’手中。”
他的信息,与我查到的、以及赵嬷嬷暗示的,基本吻合,但更具体,直指太后和可能的“宫外故人”。
“莫公子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我冷静地问。他不会无缘无故提供如此关键的线索。
“还是之前说的,一份抄录,一个小忙。”莫云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不过,现在或许可以再加一条——我想和安王世子,谈一笔交易。”
“与世子交易?”我挑眉,“公子何不直接去找他?”
“世子爷刚回京,想必忙得很。况且……”莫云铮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我与官府中人打交道,总需有些……缓冲。郡主便是最好的桥梁。放心,这笔交易,对世子爷追查‘幽泉’,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手上有他们目前最可能在京城活动的几个据点的大致方位,以及……他们可能用来携带‘活体样本’的某种特殊容器的线索。”
我心中一震。这正是楚晏目前最急需的情报!南疆那边只是怀疑“幽泉”携带活体样本北上,具体如何携带、藏匿何处,毫无头绪。
“条件?”我声音微紧。
“很简单。我提供情报,世子爷负责剿灭。事成之后,缴获的所有与‘巫月族’文字、仪式相关的物品、典籍,归我。”莫云铮目光灼灼,“我对剿匪没兴趣,我只对那些古老的秘密感兴趣。当然,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将‘巫月文’更完整的译注交给你们,帮助你们破解‘惑神蛊’的秘密。如何?”
这个条件,听起来似乎对朝廷有利。用一些暂时看不懂的古物,换取剿灭“幽泉”据点和获取关键情报的机会。但莫云铮对“巫月族”遗物的执着,总让我觉得背后另有深意。
“此事我需禀明世子。”我没有立刻答应。
“当然。”莫云铮站起身,理了理衣袖,“三日后,此时此地,我等候郡主佳音。希望世子爷……不会让我失望。”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哦,对了,提醒郡主一句,近日若在宫中或府中见到不合时令的‘墨色秋海棠’,最好……离远些。那东西,沾了南疆的土,容易招些不干净的小虫子。”
墨色秋海棠?我眉头微蹙。那是一种极罕见的花卉,通常只在特定暖房培育,秋日怎会常见?
莫云铮不再多言,飘然而去。
我回到王府,立刻将莫云铮的话原原本本告知了楚晏。楚晏听完,沉吟良久。
“此人提供的据点线索,很有价值。我回京后也在暗中探查,有几个地方确实可疑,与他说的大致方位吻合。”楚晏指尖敲着桌面,眼神锐利,“但他要‘巫月族’遗物的条件,绝不简单。他对‘惑神蛊’的了解,恐怕远超我们。与他合作,如同与虎谋皮。”
“可目前,我们没有更好的线索。”我担忧道,“‘幽泉’携带活体样本潜入京城,如同怀抱火种行走于干柴之间,一旦爆发,后果不堪设想。莫云铮至少目前看来,与‘幽泉’并非一路,甚至有仇。或许……可以有限度地利用?”
楚晏握住我的手,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我会亲自去会会他。不过,琉璃,”他深深地看着我,“这个人对你……似乎格外关注。我不在时,他频繁出现在你周围,绝非偶然。无论合作与否,你都要对他保持最高警惕,绝对不可单独与之相处。”
我点点头:“我明白。他今日还提到什么‘墨色秋海棠’,说沾了南疆的土,易招虫子,不知是何意。”
“墨色秋海棠?”楚晏眼中寒光一闪,“那是南疆一种特有的、接近黑色的珍稀海棠变种,据说其根茎汁液,是某些古老蛊虫的嗜好之物……他是在暗示,有人可能利用这种花,在京城培育或吸引与蛊毒相关的东西!”
我们立刻联想到八皇子的病和王妃的中毒!难道,毒源或引子,就与这“墨色秋海棠”有关?
“必须立刻查!”楚晏霍然起身,“我让‘暗刃’去查京城所有可能培育奇花异草的地方,尤其是近期可能从南疆引入花卉的!宫里那边……”
“宫里交给我。”我接口道,“我可以借探望太后和八皇子的名义,留意各宫苑的花草摆设。”
“小心。”楚晏叮嘱,“我会加派人手暗中保护你。三日后与莫云铮的会面,我亲自去。你……不要露面。”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莫云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在我与楚晏之间充当这个“桥梁”。接下来的两日,他虽然没有再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却总能以各种“巧合”的方式,传递一些零碎却有用的信息——有时是一张写着某处宅邸异常人员出入记录的纸条,被“不小心”遗落在我马车经过的路边;有时是通过某个与我交好的贵女,转述一句关于某种南疆香料在京中出现渠道的“趣闻”。
他就像一片无所不在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提醒着我们他的存在和价值,也彰显着他那令人不安的影响力。
楚晏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冷峻。他对莫云铮的这种行事方式极为反感,却又不得不承认对方提供的情报确实关键。这种被动和隐隐的失控感,让这位习惯了掌控一切的世子爷,心头憋着一股火。
三日期限转瞬即至。
这天傍晚,楚晏换了便装,准备前往漱玉轩。我送他到府门口,心中仍有不安。
“小心。”我替他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襟,低声嘱咐。
“放心。”他握住我的手,用力紧了紧,“在家等我。”
然而,就在楚晏的马车驶离王府不过一刻钟,门房却急匆匆跑来禀报:“郡主,门外有一位姓莫的公子求见,说是……与世子爷有约,但世子爷似乎不在府中?”
我心中一凛。莫云铮?他怎么会来王府?不是约在漱玉轩吗?
“请他去前厅稍候,就说世子即刻便回。”我稳住心神,吩咐道。楚晏刚走,他后脚就到,分明是算准了时间!他想干什么?
我换了身见客的正式衣裳,带着泷飞和两名护卫,来到前厅。莫云铮正负手欣赏着厅中悬挂的一幅前朝古画,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依旧是那副风流倜傥、笑意慵懒的模样。
“郡主,冒昧来访,还望海涵。”他拱手为礼,目光却越过我,似在寻找什么,“听闻世子爷出府了?真是不巧。”
“世子临时有要事,很快便回。莫公子不妨稍坐片刻。”我示意丫鬟上茶,自己在主位坐下,语气客气而疏远,“公子前来,可是改了约定的地点?”
“那倒没有。”莫云铮悠然落座,接过茶盏,却不喝,只拿在手中把玩,“只是突然想起一件紧要事,觉得还是当面与郡主和世子爷说比较好,免得传话有误。是关于……那‘墨色秋海棠’的。”
他抬眼,看向我,桃花眼中没了平日的戏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锐利:“我查到,京中确实有人秘密培育此花,而且,不止一处。其中一处,与宫里某位负责采买花木的太监有关联。更巧的是,这位太监,与丽妃娘娘宫中的一位掌事宫女,是同乡。”
丽妃宫中!又是丽妃!
我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动声色:“莫公子的消息果然灵通。不知这花,与近日宫中和王府的‘怪病’,有何关联?”
“关联嘛……”莫云铮拖长了语调,正欲再说,厅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楚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接到府中急报后匆匆赶回,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凉意。他的目光先落在我身上,确认我无恙后,才冷冷地投向厅中的不速之客。
“莫公子。”楚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相约漱玉轩,却跑来本世子府上,是何道理?”
莫云铮面对楚晏冰冷的视线,非但不惧,反而笑得更加从容,他站起身,微微欠身:“世子爷勿怪。实在是此事关乎郡主与王府安危,在下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亲自登门,当着世子爷的面说清楚,更为妥当。毕竟……”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有些危险,防不胜防,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厅内的空气,因为楚晏的归来和莫云铮意有所指的话语,瞬间变得紧绷而微妙。三方暗涌,在这安王府的厅堂之中,悄然汇聚。而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围绕着那神秘的“墨色秋海棠”,以及它可能牵扯出的、更深更毒的宫廷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