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的生辰在即。
这消息并非他亲口告知,而是我从哥哥与同窗的闲聊中,以及林晚晴那带着几分羞怯和打听意味的询问里拼凑出来的。安王世子楚晏,因其“体弱”及性情清冷,往年生辰大多只在安王府内简单操办,从不广邀宾客。但今年似乎有些不同,安王府早早透出风声,会设一场小宴。
我的心,因此悄悄忙碌起来。
送什么?
金银珠玉,古玩字画?以安王府的底蕴,这些东西只怕堆满库房,显得俗气又毫无新意。更何况,这并非我与他之间该有的馈赠。
我想送的,是一件能配得上我们之间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那些生死与共的瞬间、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的礼物。一件,独属于“萧琉璃”给“楚晏”的礼物。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窗外发呆,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系统甚至贴心地提供了“古代男子生辰礼物大全”,从名家宝剑到孤本棋谱,琳琅满目,却无一能让我满意。
直到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对陪伴我多年的、最小号的鎏金铜锤上。
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火花,骤然闪现。
我知道该送什么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以“身子不适,需静养”为由,推掉了不少无关紧要的邀约,甚至连学堂都告假了几日。我娘只当我是因前段时日七皇子之事心绪不宁,心疼地允了,吩咐下人不得打扰。
而在我那守卫“森严”的闺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我找来了府里手艺最精湛、嘴巴也最严的老银匠。我没有画复杂的图纸,只是凭着记忆和感觉,用最简练的线条,在纸上勾勒出两样东西的雏形:一柄缩小了数倍、却细节完备的寒铁长枪,以及一对玲珑剔透、憨态可掬的小铜锤。
“郡主,这是……”老银匠看着这奇怪的组合,面露疑惑。
“照着这个样子,用最好的玄铁和紫金,打一副镇纸。”我吩咐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枪要锋锐内敛,锤要圆融藏拙。尺寸……便按我给你的来。”
老银匠虽不解其意,但见多识广的他并未多问,领命而去。
等待银匠打造胚子的时间里,我也没有闲着。我找来了质地最坚韧的玄色冰绡丝线,开始亲手编织剑穗和锤缨。这并非女子寻常的女红,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对力道的精准控制。我摒弃了所有花哨的编法,只用最古朴大气的金刚结,一结一扣,都倾注着心神。系统甚至在我手指被坚韧丝线勒出红痕时,默默提供了“指部力量强化微操训练”的辅助。
当老银匠将打造好的、尚未打磨开刃的玄铁枪与紫金锤胚子悄悄送来时,我看着那在烛光下泛着幽冷光泽的微型兵器,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真正的功夫,在后面的步骤。
我没有假手他人,凭借着这些年暗中锻体对力量妙到毫巅的控制力,我开始亲手打磨。
用最细密的磨石,蘸着清油,一遍,又一遍。打磨那枪尖的锐利,让它寒光乍现却不刺目;打磨那锤身的圆润,让它厚重沉稳却不笨拙。每一个弧度,每一处转折,我都力求完美,仿佛在打磨我们共同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又温暖无比的岁月。
最后,我将编织好的玄色剑穗系于枪尾,将同色的锤缨缀于锤柄。玄铁冷硬,紫金沉凝,与玄色丝线相得益彰,整体看起来,就像一副造型别致、充满力量感的文房镇纸,唯有懂行之人,才能窥见那缩小兵器形态下所蕴含的、属于镇国公府的刚猛与守护,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刚柔并济的契合。
我将这副独一无二的镇纸,放入一个紫檀木长盒中,没有附上任何信件或卡片。
有些话,无需言明。
有些心意,尽在不言中。
楚晏生辰那日,安王府果然只设了小宴,受邀者寥寥。我们镇国公府自然在列。
我依旧是那副弱柳扶风的模样,随爹娘哥哥一同前往。安王府内陈设雅致,气氛却不似寻常宴会喧闹。楚晏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气质清贵逼人。他周旋于宾客之间,言谈得体,只是那目光,总会若有若无地扫向入口处。
当我随着家人出现时,他的目光瞬间定格,清冷的眸子里仿佛有流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献礼环节,各家呈上的无非是些珍玩古籍,虽价值不菲,却难脱窠臼。轮到我们镇国公府时,我爹送上了一柄镶宝石的匕首,我娘则是一套孤本医书。
然后,我上前一步,从身后丫鬟手中接过那个紫檀木长盒,双手奉上。
众人的目光都带着几分好奇。谁都知道镇国公府的琉璃郡主身子娇弱,不谙俗务,她会送什么?
楚晏看着我,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亲自接过木盒,指尖在光滑的盒面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打开。
盒内红绒衬底上,安静地躺着那副玄铁枪与紫金锤镇纸。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不少人面露诧异,显然不解这位娇弱郡主为何会送一副如此……刚硬的镇纸。这与他安王世子那“病弱”的形象实在有些不搭。
然而,楚晏的目光在触碰到那副镇纸的瞬间,便彻底定住了。
他没有立刻拿起,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他的指尖微微颤动,缓缓拂过那冰冷的玄铁枪尖,又触碰那圆润的紫金锤身,最后,停留在了那玄色丝线编织的、带着独特韧性的穗子和缨子上。
他的眸色骤然深了下去,如同幽潭,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震惊,是了然,是触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温柔与珍视。
他抬起头,目光穿越众人,直直地看向我。
那一刻,周遭的一切喧嚣仿佛都远去。他的眼神不再掩饰,里面清晰地写满了:我懂。我收到了。
“郡主厚礼,”他开口,声音比平日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克制下的动容,“楚晏……甚是喜爱。”
他没有多说任何一个字,但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千钧重量。他小心翼翼地将盒子盖上,递给身后的侍从,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宴席继续,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席间饮酒时,唇角会无意识地弯起极浅的弧度;与宾客交谈时,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被他放在手边最近处的那个紫檀木盒。
而我,坐在席间,低头浅酌着果酒,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温暖而踏实。
这份礼物,无关风月,却胜似千言万语。
它诉说着谷底相依的信任,诉说着学堂藏书的默契,诉说着落霞山上的悸动,也诉说着对抗风雨的决心。
它是我能给出的,最真实的自己,以及,对他全部的懂得与支持。
看他那般珍视的模样,我知道,这份生辰礼,送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