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边关的烽火在持续了数年后,终于在一个霜雪初融的清晨,传来了决定性的捷报。镇国公萧战与夫人云薇,率军奇袭北狄王庭,大获全胜,狄主力溃散,王族北遁千里,递上了降表。
凯旋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京城。长街两侧,万人空巷,欢呼声震天动地。
镇国公府内,早已洒扫一新,张灯结彩。我站在府门前,身姿依旧保持着外人眼中固有的纤弱,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宽大袖袍下,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激动与期盼。
哥哥萧铮站在我身侧,一身簇新的世子常服,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坚毅,早已褪尽了当年的稚气,唯有那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马蹄声与铠甲铿锵之声由远及近,如同擂在人心头的战鼓。终于,那支熟悉的、带着边关风沙与血火气息的玄甲军队,出现在了长街尽头。
为首两人,并辔而行。
我爹萧战,玄铁重甲在阳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芒,面容被边关的风霜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但那双虎目依旧炯炯有神,锐利如昔,此刻却盈满了归家的喜悦与如释重负。他身侧,我娘云薇,轻甲红披,容颜虽染倦色,眉宇间的英气却愈发迫人,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瞬间便锁定了府门前的我们。
“爹!娘!”
哥哥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率先迎了上去。我紧随其后,脚步看似依旧轻盈,却比寻常大家闺秀快上许多。
我爹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利落豪迈,他先是重重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朗声大笑:“好小子!长高了!也结实了!” 随即,他那双惯握铜锤的大手,带着小心翼翼的力道,落在了我的头顶,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无数倍:“囡囡,爹回来了。”
我娘也下了马,直接越过我爹,一把将我紧紧搂入怀中。那熟悉的、混合着皮革与淡淡药草的气息将我包围,她的手臂依旧有力,却带着微微的颤抖。
“琉璃,娘的琉璃……让娘好好看看……”她捧着我的脸,眼眶通红,细细端详,“瘦了,定是在家没有好好用饭……”
我依偎在娘亲怀里,感受着这迟来了数年的温暖与踏实,鼻尖酸涩,却努力扬起一个最灿烂的笑容:“女儿很好,爹爹娘亲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府内,盛大的接风宴早已备好。觥筹交错间,我爹红光满面,讲述着战场上的惊险与智谋,我娘在一旁含笑补充,目光却时不时落在我和哥哥身上,满是欣慰与骄傲。
宴席散后,一家人终于得以在温暖的花厅里,享受久违的团聚时光。
我爹喝了不少酒,兴致高昂,拉着哥哥考较武艺兵法。我娘则拉着我的手,坐在暖榻上,絮絮叨叨地问着这几年的琐事。
忽然,我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我,带着几分得意和期待:“囡囡,你那对‘镇宅’的小锤子呢?爹不在这些年,可有荒废?来来来,让爹看看你长进了多少!”
我娘立刻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刚回来就没个正形!闺女身子弱,舞什么锤子!”
我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却没完全放弃,眼巴巴地看着我。
我看着爹娘这熟悉的互动,心里暖意融融,却也不禁失笑。数年过去,爹娘还是那个爹娘。
我站起身,走到花厅中央,对着爹娘福了一礼,抬起头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柔顺的笑容,声音轻柔:
“爹爹既然想看,女儿便……活动一下手脚。”
在爹娘和哥哥略带诧异的目光中,我走到墙角,那里静静摆放着那对最小号的鎏金铜锤。我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轻轻抚摸,而是五指收拢,稳稳地握住了锤柄。
然后,在三人骤然凝固的视线里,我手腕轻抬,那对加起来足有四十斤的铜锤,如同没有重量般,被我轻松提起。我甚至没有动用全力,只是随意地挽了个锤花,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内敛的、却不容错辨的力量感。
“哐当!”
我爹手中的酒杯掉在了桌上,酒液四溅。他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仿佛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景象。
我娘捂住了嘴,那双能捏碎铁核桃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着,眼中充满了震惊、茫然,以及一丝……了悟?
哥哥站在一旁,先是愕然,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又自豪的笑意。
我放下铜锤,姿态优雅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重新变回那个娴静娇弱的郡主模样,对着石化了的爹娘,眨了眨眼,语气带着几分狡黠:
“女儿这些年,谨遵娘亲教诲,‘静养’得……颇为用心。”
花厅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窗外,月色正好,清辉洒满庭院,也照亮了这历经风雨、终得团聚的一家。未来或许还有未知的挑战,家族的担子也将慢慢移交到我们这一代肩上。
但我知道,无论前路如何,我已有足够的力量,去守护我想守护的一切。
而某些默契,某些陪伴,也将在未来的岁月里,继续如影随形,悄然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