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夜的惊心动魄虽已过去,但余波未平。城中三处爆炸点虽被及时控制,仍不免有百姓受伤、房舍损毁,楚晏需协同京兆尹、巡防营处理善后,安抚民心,追查漏网之鱼。宫中,裴衍正全力追缉遁走的“影子”及其残党,清洗可能存在的隐患。一时间,京城内外,明面上是节后重整,暗地里依旧风声鹤唳。
然而,这些纷扰都被楚晏坚决地挡在了澄心院之外。太医在次日前来请脉,仔细诊查后,虽言胎气依旧稳固,但亦郑重提醒:“世子妃此前劳心劳力,近日又受惊扰,虽底子厚实,然孕期不宜再殚精竭虑,需绝对静养,舒缓心神,方能确保万全。”
此言一出,楚晏与闻讯赶来的安王、安王妃、乃至镇国公府派来问候的穆夫人,皆神色凝重,再无异议。静养安胎,成了当前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
楚晏当即下令:澄心院即日起谢绝一切外客,非经他或王妃亲自允许,任何人不得打扰。院中一应事务,皆由最信得过的春棠、秋蕊及两位安王妃指派来的老成嬷嬷打理。我的饮食起居,皆由小厨房单独精心料理,食材药物必经多重查验。楚晏更是将大部分公务移至院中外书房处理,以便随时照应,若非必须外出,绝不离开王府。
安王妃每日必来探望,却从不提外界烦扰,只带着温和笑容,询问我睡眠饮食,说说府中花园哪株梅花开了,或是拿来些柔软的料子,商量给孩子做小衣的花样。她以过来人的经验,细细叮嘱孕期各阶段的注意事项,亲自为我调配安神静心的香囊和茶饮,那份无微不至的关怀,让我心生暖意,亦渐渐放松下来。
母亲穆夫人也来得更勤了,常常一坐就是半日,握着我的手,絮絮地说些我幼时趣事,或是镇国公府里又得了什么新鲜玩意,要留给她未来的小外孙。她不再问我外头如何,只反复念叨:“我儿如今只管吃好睡好,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便是最大的功劳。天塌下来,有你父兄和女婿顶着呢!”
父亲萧战和兄长萧烈虽不便常入内院,但隔三差五便有东西送来:有时是几包据说极难得的、来自塞外的滋补干果;有时是一匣子打磨得光滑圆润、给孩子抓着玩的玉球石锁;甚至有一回,送来一只通体雪白、性情温顺的西域拂林犬,说是给我解闷。那小狗只有巴掌大,圆滚滚的,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的,极为亲人,我给它取名“雪团”,养在院中,倒也添了不少生趣。
在众人小心翼翼的呵护与刻意营造的宁静氛围中,我被迫从之前紧绷的权谋算计中抽离出来。起初,心中难免仍记挂着“影子”是否落网、“幽泉”下一步动向、莫云铮的踪迹,以及那几枚神秘令牌背后的含义。但楚晏守口如瓶,从不与我谈论这些,只偶尔简略告知“裴衍那边进展顺利”或“岳父大人又清理了几处暗桩”,让我宽心。
渐渐地,在每日规律的作息、清淡可口的饮食、安神香气的氤氲,以及身边人刻意引导的轻松话题中,我的心绪真的慢慢沉静下来。系统的日常扫描更多地用于监测自身和腹中胎儿的健康状况,反馈总是“发育良好,能量稳定”。腹中的孩子也仿佛感受到了这份安宁,胎动日益有力而规律,不再有之前的躁动。
我开始有更多时间专注于自身和这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我重新拾起笔,为未出世的孩子描画一些憨态可掬的小动物图案,让绣娘做成肚兜或小被面。跟着王妃和母亲学习辨认各种柔软的布料,哪种更透气,哪种更亲肤。甚至,在太医允许的范围内,我开始尝试练习一套系统资料库中、适合孕后期舒缓筋骨的柔和导引术,配合呼吸,感觉身体松快不少。
楚晏见我气色一日好过一日,眉宇间的忧色才真正散去。夜里,他常将耳朵贴在我日渐圆润的肚皮上,听那强有力的心跳和偶尔调皮的动作,眼中是纯粹的喜悦与满足。他会低声对着孩子说话,念些简单的诗句,或描述他想象中的孩子模样,那份笨拙的温柔,每每让我心头发软。
“琉璃,”有一日他忽然道,“等孩子出生,无论男女,小名便叫‘宁儿’可好?我只愿他(她)一生安宁喜乐,再不必卷入这些是是非非。”
我心中一动,握住他的手:“好,就叫宁儿。”
宁静,平安。这或许是我们能给予孩子,也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祝福。
当然,完全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并不可能。偶尔,我还是能从春棠秋蕊低声的交谈、或是凌墨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中,捕捉到一丝外界的波澜。例如,某日听说皇帝因上元之事,申饬了负责部分城防的官员,又嘉奖了裴衍和楚晏。又例如,隐约得知,朝中对北境军备旧案的议论,因上元变故和镇国公府的再次表态,似乎暂时平息了下去。
楚晏有时也会在确认我心情松快时,略提一两句。比如,宫中遁走之人身份已初步查明,竟是内务府一位掌管部分库藏、平日低调谦和的老太监,其在宫中经营多年,埋线甚深,此次虽逃,但裴衍已掌握其部分关系网络,正在逐一拔除。再比如,那“风”字令牌的持有者,在严审之下终于开口,供出了一些“幽泉”在京城及周边府县的残余据点,楚晏已联合官府暗中清理。
至于莫云铮和“月痕佩”,依旧迷雾重重,但楚晏说,不急,狐狸尾巴藏得再深,总有露出来的时候。眼下,我的安康才是首要。
日子就在这精心维护的宁静中,如溪水般潺潺流过。冬雪消融,春风悄至,庭院中的柳枝抽出了嫩黄的新芽。我的腹部高高隆起,行动也日渐笨拙,但精神却很好,面色红润。
系统显示,孕期已进入最后阶段,胎儿发育一切正常。太医也言,脉象平稳有力,产期预计在暮春。
这一日,阳光晴好,我靠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廊下躺椅上,看着“雪团”在铺满阳光的庭院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打转,春棠在一旁轻轻替我揉捏着有些浮肿的小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苏醒的清新气息。
楚晏从外书房过来,手中拿着一枝初绽的桃花,笑着插在我身旁小几上的梅瓶里:“园子里桃树刚开,折一枝给你赏玩。”
粉嫩的花瓣上还带着晨曦的露水,娇艳欲滴。我嗅着那淡淡芬芳,忽然觉得,若能一直这样平静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我们都清楚,这宁静如同春日冰面,看似坚固,实则底下暗流从未停歇。“影子”虽遁,“幽泉”未灭,莫云铮与“月痕佩”的谜团依旧悬而未决。这份宁静,是暴风雨前夕的喘息,亦是积蓄力量迎接最终对决的港湾。
我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其中生命的跃动。无论如何,为了“宁儿”,为了这份得来不易的安宁,我们都必须赢下最后的战役。
但现在,且让我沉浸在这春日暖阳与桃香之中,享受这战前最后的、珍贵的静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