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卓不凡那狼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时,令狐冲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悠悠醒转。
他看看桌上那架余音未绝的古琴,又看看身旁那个神色淡然,仿佛只是随手弹落了一片灰尘的师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竟是第一次,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词语。
过了许久,他才猛地一拍大腿,从地上跳了起来,冲到桌边,拿起酒坛,也顾不上用碗,对着坛口便“咕咚咕咚”灌了一大通。
“痛快!”
一抹酒渍,他哈哈大笑,那笑声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快意,与一种发自肺腑的,对未知世界的兴奋与向往。
“师弟啊师弟,”他用力地拍着李逸的肩膀,一双眼睛亮得吓人,“我以前总觉得,跟着你,是安稳,是踏实。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大错特错!跟着你,哪里是安稳,分明是……分明是天天都在刀尖上跳舞,天天都在龙潭虎穴里喝酒!比我在华山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刺激百倍!”
这番话,听着是抱怨,语气里,却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李逸被他这番形容逗得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是麻烦自己找上门,非我所愿。”
“屁的非你所愿!”令狐冲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方才那一曲,分明是弹给整个华阴县城听的!你就是要告诉那帮朝廷鹰犬,江湖,不是他们想管,就能管的!”
他兴奋地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然后猛地停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李逸:“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何必有目的地。”李逸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江湖之大,随心而行,方为逍遥。我们一路向东,且看这路,能将我们带往何方。”
……
自那夜之后,两人便离开了华阴县城,真正开始了属于他们的,逍遥江湖之旅。
他们买了两匹健马,却不急着赶路。
白天,或于官道策马,或于山野驰骋;夜晚,或宿于客栈,听南来北往的趣闻,或露宿于荒野,枕着星河与剑鸣入眠。
令狐冲是彻底放飞了天性,腰间的酒葫芦,就没干过。
他时常用那管“龙吟”箫,吹奏些欢快跳脱的民间小调,引得林中百鸟相和,自得其乐。
而李逸,则将这份旅途,当成了一场修行。
他将那脱胎换骨的《紫霞凌波经》,与这天地间的山川河流、风霜雨雪一一印证。
他的内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愈发圆融、深邃,如同山岳般厚重,又如流水般灵动。
闲暇时,他亦会取出“沧海”琴,与令狐冲的箫声相和。
只是他的琴声,不再有那晚的霸道与肃杀,而是变得平和、悠远,仿佛在诉说着千古不变的自然至理。
这一日,两人行至黄河岸边的一处大渡口,见天色已晚,便在渡口旁最大的一家“河洛客栈”住了下来。
客栈内,鱼龙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一堂,正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两人刚坐下没多久,邻桌几个佩刀带剑的江湖汉子的谈话声,便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听说了吗?最近东都洛阳,那可是热闹非凡啊!”
“哦?又有哪位大侠在那里摆英雄宴了?”
“什么英雄宴,”那人神秘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是各路旁门左道,三教九流的人物,都往洛阳城南的绿竹巷里钻。听说,是为了去拜见一位神秘的‘婆婆’。”
“婆婆?”
“没错!据说是一位隐世的女中高人,无人知其来历。但一手出神入化的琴技,冠绝天下!更有传言,说这位婆婆医术通玄,无论多重的内伤,只要她肯出手,便能药到病除!”
这番话,让令狐冲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逸,眼中满是好奇。
李逸神色不变,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只听那桌又有人说道:“琴技通神,医术高超?世上竟有这等奇人?难怪能引得那么多江湖异人趋之若鹜!”
“谁说不是呢!我师叔的旧伤,遍访名医无效,听闻此事,也已动身前往洛阳,想去求一个机缘。嘿,那可是洛阳啊,千年古都,杜康酒的故乡……”
话音未落,令狐冲已经凑了过去,自来熟地一抱拳:“几位大哥,说得这般热闹,可是让小弟也心痒难耐了。不知这洛阳城,该从何处去啊?”
那几人见他气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当即便热情地为他指明了道路。
问清之后,令狐冲兴冲冲地跑回座位,压低了声音,兴奋地对李逸道:“师弟,你听到了吗?神秘的婆婆,绝世的琴技!咱们正好有琴有箫,何不去拜会一番,会会这位高人?况且,洛阳的杜康酒,我可想了好多年了!”
李逸看着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放下茶杯,缓缓点头。
“也好。我这‘沧海’,也正想寻一位知音。”
洛阳,风云汇聚之地。
他们的江湖,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