嵩山大会,以一种谁也未曾预料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华山派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来时,是前路未卜,忧心忡忡。
去时,却已是天下瞩目,荣耀加身。
然而,队伍中的气氛,却比来时更加诡异和沉闷。
岳不群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挂着身为“五岳派”新任掌门的威严与矜持。
他时而对门下弟子温言指点几句,时而又对前来拜见的江湖同道含笑颔首,一派宗师气度,无可挑剔。
只是,他那看似温和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扫过走在队伍最前列的那个青衫身影。
那目光深处,隐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深的忌惮。
李逸没有骑马。
他依旧是那副闲庭信步的模样,双手负于身后,不紧不慢地走着。
他仿佛不是走在返回华山的官道上,而是漫步在自家的后花园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没有离开过自己。
他也知道,从他废掉左冷禅,将那张汉白玉宝座“让”给岳不群的那一刻起,他们师徒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已经被捅破了。
如今的相安无事,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而压抑的宁静。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呢?”岳灵珊催马上前,与他并肩而行,一双美目,眨也不眨地看着他的侧脸,里面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与崇拜。
“我在想,”李逸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咱们晚上,是吃烧鸡,还是吃烤鱼。”
岳灵珊被他这不着调的回答逗得“噗嗤”一笑,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爹……爹爹他,好像有些不高兴呢。”
“师父他,现在是五岳派的掌门了,要思考的事情,自然比我们多。”李逸的回答滴水不漏,他拍了拍岳灵珊的马背,“放心吧,天塌不下来。”
这日傍晚,一行人来到一处名为“风陵渡”的渡口小镇歇脚。
镇上的悦来客栈,早已是人满为患。
嵩山大会那石破天惊的结局,早已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湖。
此刻,客栈内的每一张桌子,几乎都在热火朝天地议论着此事。
“你们是没看到啊!那华山派的李逸,我的天,那简直不是人,是神仙下凡!”一个刚从嵩山回来的刀客,正唾沫横飞地比划着,“就那么一指,‘大嵩阳手’费彬,当场就飞出去了!然后对阵六大太保,人家连剑都没拔!”
“我听说了!更邪乎的是,他最后跟左盟主对掌,竟然平分秋色!不,是更胜一筹!一剑,就废了左冷禅几十年的寒冰真气!”
“啧啧,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听说,江湖上现在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紫霞神剑’,说他那一剑的风采,如同紫气东来,神鬼辟易!”
“可最后,登上掌门之位的,不是‘君子剑’岳不群吗?”
“嗨,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刀客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那叫尊师重道!人家李少侠,是把天大的功劳,亲手让给了自己的师父!这份胸襟,这份气度,你们说,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及?”
这些议论声,一字不落地传入华山派众人的耳中。
令狐冲、陆大有等人听得是与有荣焉,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而坐在主位上的岳不群,端着茶杯的手,却是微微一颤。
他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但那笑容之下,却是一片冰冷的僵硬。
他听到了,所有人都只在谈论李逸的“紫霞神剑”,却无人提及他岳不群的“君子剑”。
所有人都只在赞叹李逸的“尊师重道”,那潜台词,不就是说他这个掌门之位,是徒弟“让”出来的吗?
李逸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议论,他只是自顾自地倒着茶,神色平静。
就在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客栈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清越,却又带着几分萧索孤高的箫声。
那箫声,初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是一个失意的隐士,在对着江水,倾诉着心中的孤寂。
渐渐地,箫声一转,又变得开阔雄浑,如同大海扬波,碧空万里,充满了逍遥天地,不滞于物的洒脱与豪情。
只是寥寥数音,便让客栈内那原本嘈杂的议论声,不自觉地,全都平息了下来。
所有人都被这绝世的音律,给深深地吸引了。
令狐冲本就是爱乐之人,此刻更是听得如痴如醉,喃喃道:“好箫法……不,好箫声!这吹箫之人,胸中定有丘壑万千!”
唯有李逸,在听到那箫声的瞬间,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与兴奋。
这个曲子,他认得。
碧海潮生曲!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对着岳不群一抱拳:“师父,弟子腹中有些饥饿,出去寻些吃食。”
说罢,不等岳不群回答,他便径直走出了客栈。
客栈之外,风陵渡口,夕阳正斜。
一抹残阳,将滔滔江水染成了一片碎金。
渡口旁的一棵老柳树下,斜坐着一个青衫落拓的中年文士。
他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年纪,面容清癯,五官俊雅,只是鬓边已见风霜。
他手持一管碧玉长箫,正对着江水,自顾自地吹奏着,神情孤傲,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一箫,一江水。
李逸缓缓走到他的身后,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江风呜咽,余音袅袅。
“前辈这曲《碧海潮生》,晚辈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吹出其中的‘怒’与‘狂’。”李逸的声音,平静地响起。
那青衫文士吹箫的动作一顿,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冷电,锐利得仿佛能刺穿人心。
他上下打量了李逸一番,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孤傲:“你,听得懂我的箫声?”
“略懂一二。”李逸微微一笑,“晚辈还知道,前辈的箫,不仅能奏乐,更能杀人。箫声之中,暗合奇门五行,内力稍弱者闻之,便会心神失守,真气逆流,厉害无比。”
青衫文士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站起身,将玉箫握在手中,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逸。
“你,是什么人?”
李逸对着他,不卑不亢,深深一揖。
“晚辈华山李逸,见过桃花岛主,‘东邪’黄药师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