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随即，一个平和中正，却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传了出来。
“进来吧。”
是岳不君。
李逸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书墨香气混合着檀香的味道扑面而来。
书房内，岳不君正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手持一卷书册，面容儒雅，颌下三缕长髯，一派宗师气度。
在他的身旁，站着宁中则，她的神情略显复杂，既有师长的严厉，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弟子李逸，见过掌门，师娘。”李逸不卑不亢，躬身行礼。
岳不君的目光，从书卷上缓缓抬起，落在了李逸的身上。那目光，看似温和，实则如同一柄最精细的刻刀，要将李逸从里到外剖析个通透。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年不见，看来思过崖上的清苦，并未让你变得颓唐，很好。”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李逸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温和的表面下，隐藏着审视与疏离。
“多谢掌门挂怀。弟子在崖上，每日反思己过，勤练剑术，不敢有丝毫懈怠。”李逸恭敬地回答。
“哦？”岳不君眉毛微微一挑，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脸上露出一丝感兴趣的神色，“既如此，我倒要考校考校你了。免得外人说我华山派，只会罚人，却不会教人。”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从剑架上取下两柄练习用的木剑，将其中一柄扔给了李逸。
“来，把你这一年所学，演练给我看看。就用我们华山剑法中最基础的‘养吾剑’。”
宁中则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他这是要亲自下场，试探李逸的虚实了。
李逸接过木剑，入手极轻。他心中一片澄明，知道这是自己下山后的第一道考验。
不能用独孤九剑。
不能显露混元真气。
他要做的，是在岳不君这位“君子剑”的眼皮子底下，展现出恰到好处的“进步”，既要让他满意，又不能让他起疑。
“请掌门指教。”李逸持剑而立，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华山剑法起手式。
岳不君见他姿势沉稳，不露半分破绽，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点了点头，同样持木剑，随意地一剑刺来。
这一剑，平平无奇，正是“养吾剑”中的一式“有凤来仪”。
但在李逸如今的眼中，这平平无奇的一剑，却充满了可以利用的空隙。岳不君手腕的角度，肩膀的微动，重心的偏移……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他至少有十七种方法，可以后发先至，破掉这一招。
但他没有。
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符合华山剑理的一种应对方式。
他脚下错步，身形微侧，手中的木剑以一个精准的角度斜向上撩，不偏不倚，正好格在了岳不君木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轻响。
两柄木剑一触即分。
岳不君的剑势被轻易化解，他甚至感觉到，对方剑上传来一股巧妙的引力，让他后续的发力都变得有些滞涩。
“嗯？”
岳不君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收回木剑，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刚刚那一记格挡，时机、角度、力道，都堪称完美！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殆。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弟子能做到的，更不像是一个荒废了一年的弟子所能有的水准！
他不信邪，剑势一变，手中的木剑陡然加速，化作三道剑影，分刺李逸的上中下三路。正是华山剑法中颇为精妙的“希夷剑”。
面对这变招，李逸依旧不慌不忙。
他不退反进，脚下踩着一种奇特的步法，身形在三道剑影中穿梭，手中的木剑见招拆招，时而如灵蛇出洞，点在对方剑招的薄弱处；时而又如老龟当道，将自己的门户守得滴水不漏。
叮！叮！叮！
书房内，木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
一旁的宁中则，已经完全看呆了。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李逸用的，确确实实，全都是最根基的华山剑法。一招一式，都规规矩矩，没有半分逾越。
但这些最普通的招式，在他手中使出来，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每一招都用在了最恰当的时机，最正确的位置。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分浪费的力气。
那已经不是在“用”剑法，而是在“诠释”剑法！
岳不君越打越是心惊。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年轻弟子，而是一个浸淫了华山剑法数十年的老剑客！对方对华山剑法的理解，甚至……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比他自己还要通透！
这怎么可能？！
“够了！”
岳不君猛然后撤一步，一声低喝，止住了比试。
他看着气定神闲，连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的李逸，脸色阴晴不定。
他想呵斥，却找不到任何理由。对方用的都是华山剑法，而且用得无可挑剔。
他想夸奖，却又觉得喉咙发堵。一个被他视为顽劣，发配思过崖的弟子，在没有任何人指点的情况下，一年之内，剑法境界竟能达到如此境地？这简直是在打他这个掌门的脸！
“看来，思过崖的清净，确实能让人潜心向学。”半晌，岳不君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语气复杂，“你的剑法根基，打磨得不错。很好，很好……”
他连说了两个“很好”，但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勉强。
李逸收剑而立，垂首道：“皆是掌门教导有方。”
这一记马屁，拍得岳不君脸色稍霁，但他心中的疑云，却更重了。他绝不相信，单靠苦练，就能达到这种境界。这小子身上，一定有秘密。
他沉吟片刻，说道：“你既然已经出关，便不能再无所事事。从明日起，你就去后山的‘清风堂’，负责整理派内典籍吧。每日用心抄录经文，磨磨你的性子。”
清风堂，是华山派的藏书阁，也是最冷清的地方之一。名为整理典籍，实则与变相的禁闭无异。
宁中则闻言，想要开口说情，却被岳不君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逸闻言，心中却是微微一笑。
正中下怀！
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个安静、无人打扰，又能名正言顺博览群书的地方。既能继续修炼内功，又能通过书籍，更深入地了解这个世界。
岳不群这个安排，看似打压，实则给了他最好的掩护。
“弟子遵命。”李逸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平静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他这副宠辱不惊的态度，让岳不君准备好的一肚子敲打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一样。
“弟子告退。”
李逸再次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当他走出房门，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下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猜忌、审视的目光，依旧如芒在背。
但他只是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地向着弟子居所走去。
江湖，我已经回来了。
而你，君子剑岳不群，你看不懂的，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