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宝没有立刻在朝会上抛出“知行书院”这个重磅炸弹。
他花了几天时间,仔细斟酌措辞,并秘密召见了几个他认为可能成为盟友的人。
首先找到的是谢知遥。
赵小宝没有直接说陆九皋和林清音如何“绝配”,而是摆出数据——近年来科举录取的世家比例,寒门才俊受挫的案例,以及朝廷在水利、工造、边贸等实际事务中面临的“人才荒”。
他问谢知遥:“谢卿掌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赋税,可觉如今选拔之官,长于钱赋,明于实务者,多否?”
谢知遥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图,沉吟片刻,客观答道:
“精通数学计算者众,然能因地制宜、洞察人情、妥善处置复杂户民事务者,确为难得。科举所重,与实务所需,确有脱节之处。”
“那若是有一处地方,能教人些实在的学问,比如商户案例实际分析、钱粮核算、甚至基本的开户行商之理,可有人愿学?可于国有利?”
赵小宝追问。
谢知遥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若真能教出明事理、通实务之人,于各部商户,皆是助力。只是……阻力恐非同小可。”
“朕知道,”赵小宝点头,“所以需要谢卿这样的明白人,在朝会上说几句公道话。”
接着,他又找来了张墨和鲁巧。
这次,他直接拿出了陆九皋在私塾里讲授的那些“杂学”内容(他让人偷偷记下了一些),以及林清音关于“女子明理方能持家教子”的观点。
“张爱卿,大木木,你们看,这些算学、格物的道理,是不是比死背经书,对研究你们那些油墨、机械更有用?”
“若有人从小就学这些,将来是不是更容易成为你们的帮手,甚至青出于蓝?”
张墨和鲁巧看着那些深入浅出的讲解,眼睛都亮了。
他们搞技术的最清楚,基础扎实、思维开阔有多重要。
鲁巧更是直接道:“皇上,若是真有这样的学堂,臣……臣都想抽空去听听!”
至于林清音的观点,张墨作为官员,感触不深,但鲁巧作为匠人,想起自己母亲和家中姐妹因为不识字闹出的笑话和难处,倒是隐隐觉得有理。
有了这几位“技术流”和“务实派”的初步认同,赵小宝心里有了些底。
他又反复推敲了说辞,尤其是如何应对最猛烈的攻击——关于“女子入学”和“动摇科举根本”。
几天后,在一次讨论如何“广开才路、选拔实才”的朝会上,赵小宝看准时机,抛出了他的计划。
他没有用激昂的语气,而是用了一种探讨、甚至是“试试看”的平和态度:
“诸位爱卿,近日朕常思,我大乾地大物博,人才济济。然科举取士,途径单一,所考所学,或与国计民生之急需有所脱节。”
“且天下英才,未必尽在世家男子之中。朕有意,由朝廷略加支持,在京城试办一所‘知行书院’。”
他稍微停顿,观察了一下众人的反应,果然看到不少守旧派大臣眉头已经皱起。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此书院不占科举正途名额,不影响现行取士之制。其宗旨,在于‘知行合一’,教授一些经世致用之学,如基础算学、地理常识、律法案例、乃至简单的工巧原理。”
“招收对象,一是家境清寒、有志于学却苦无名师指引的子弟;二是……家中开明、自身有意向学的女子,可另辟静室受教,由女先生主持。”
最后关于“女子”的话音刚落,朝堂上“轰”的一声,如同炸开了锅!
之前的“寒门”已经让一些人眉头紧锁,这“女子入学”,简直是在他们最敏感的神经上跳舞!
“陛下!万万不可!”
礼部尚书第一个跳了出来,胡子气得直抖,“女子入学?与寒门杂处(虽然说了另辟静室,但他们自动忽略)?这……这成何体统!”
“牝鸡司晨,乃乱家之始,更是乱国之兆啊!自古以来,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方是正途!此举悖逆人伦,有伤风化,臣等断不能从!”
“陛下!”
一位御史紧接着出列,痛心疾首,“科举取士,乃祖宗成法,天下士子晋升之正途!”
“今陛下另设书院,教授些奇技淫巧、杂学末流,还允许女子参与,此非广开才路,实是蛊惑人心,坏我朝廷取士之根本!”
“长此以往,谁还肯寒窗苦读圣贤书?岂不是要动摇国本?!”
“让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处学舍(他们故意混淆),简直伤风败俗!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速速收回成命!”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言辞激烈,仿佛赵小宝不是要办个试验书院,而是要掘了他们的祖坟、颠覆了纲常伦理。
面对这预料之中的狂风暴雨,赵小宝没有像上次应对赐婚危机时那样慌乱或硬顶。
他给了谢知遥一个眼神。
谢知遥会意,出列,声音清冷平静:
“诸位大人稍安。陛下所言,此‘知行书院’仅为试验,不涉科举正途,何谈动摇根本?”
“且,如今六部办事,尤其是户部钱粮、工部营造、刑部案牍,乃至边关互市,所需者,非仅能作锦绣文章之人,更需通晓实务、精于计算、明辨事理之吏员。”
“若此书院真能培养出些许此类人才,补衙门之不足,解实务之急需,于国而言,岂非有益无害?”
“至于女子入学,既有专室,又有女师,严守礼防,不过是为求女子亦能明理持家,教化后代,于民风教化,或亦有裨益,何必视为洪水猛兽?”
他的话说得在理,且从“国家需要”的务实角度出发,让一些并非核心利益相关、只是跟风反对的官员陷入了思考。
接着,张墨也站了出来,他不如谢知遥善辩,但说得实在:
“臣……臣觉得,若有人从小懂得些算学、格物道理,将来无论是研究匠艺,还是管理工程,都会更容易上手。鲁匠人,你说是不是?”
他捅了捅旁边的鲁巧。
鲁巧连忙点头,有点结巴但很认真:
“对,对!皇上,那个……那个书院要是教怎么算木头承重、怎么调墨色比例,肯定有用!”
“女子……女子学学算账、认认字,家里不容易被骗,也挺好。”
张墨和鲁巧是“可变油墨”和漕运改良功臣,他们的“技术流”身份很有说服力,尤其是他们提及的具体技能,确实是一些官员家中不屑、但国家实际需要的。
见反对声浪被稍稍分流和削弱,赵小宝再次开口,这次,他祭出了“以退为进”和“道德高地”两招。
他脸上露出一点“无奈”和“退让”的表情:
“诸位爱卿所言,朕亦深思。此书院,本就只是尝试。这样,朕保证,书院所授,绝不影响科举考纲;书院学生,不享有任何科考优待或捷径,一切凭科举正途出身。”
“他们若真有才学,将来亦可参加科举,与诸公家中子弟同场竞技,凭文章取士,如何?”
这话说到了不少反对派的心坎里——只要不动他们子孙科举的蛋糕就行。
至于那些寒门和女子学点“杂学”,能成什么气候?说不定还更容易管理呢。
紧接着,赵小宝声音微微提高,带上了追忆先祖的肃穆:
“朕记得,太祖皇帝曾有言,‘天下英才,尽入吾彀中’。太祖何等气魄!他要的是普天之下的英才!”
“难道仅仅因为出身寒微,或是身为女子,其中蕴含的才华与智慧,就不是我大乾的英才了吗?”
“朕今日提议办这书院,不过是效法太祖,想为朝廷,多开一扇门,多亮一盏灯,看看能否发现些被遗漏的、于国有利的‘实才’罢了。这难道不是继承太祖遗志,广开才路吗?”
把太祖皇帝搬出来,扣上“继承遗志”的大帽子,这一下,很多反对者顿时语塞。
再反对,岂不是说太祖皇帝的话不对?说寒门女子中无英才?
朝堂上的争吵渐渐变成了低声议论和各方眼神交换。
反对派依旧坚决,但声音不再像最初那样一边倒,气势也弱了不少。
一些中间派开始觉得,皇帝这个“试验”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反正不动科举根本,还能堵住最近寒门闹事的嘴,说不定真能出点奇怪但有用的人呢?
珠帘之后,太后一直冷眼旁观。
她看到皇帝这次没有蛮干,而是学会了拉拢盟友、讲道理、甚至以退为进,心中微微诧异。
但看到反对声依然如此浩大,且此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小皇帝又一个“不务正业”的点子,办个不伦不类的书院,能成什么气候?
反而可能因此得罪所有世家大族,让他更加孤立。
于是,太后选择了坐视不管。
她既没有出声支持皇帝(那会直接站在世家对立面),也没有明确反对(那会显得她心胸狭窄,阻挠皇帝“广纳英才”)。
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皇儿既有此心,不妨谨慎试行。然需严守规矩,莫生事端。”
便将皮球踢回给了朝堂,自己置身事外,甚至隐隐期待这个“知行书院”办砸,好让皇帝再次栽个跟头。
赵小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太后不明确反对,就是最大的利好!
“既如此,”赵小宝一锤定音,“‘知行书院’便着即筹备。院长人选,朕已有考量。此事由朕亲自过问,诸位爱卿,且看成效吧!”
一场险些再次引发朝堂风暴的提议,就在赵小宝有策略的周旋、盟友的助攻、以及太后的“乐观其败”下,惊险万分地获得了“试行”的许可。
退朝后,赵小宝回到御书房,长长舒了口气,后背都惊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