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临渊带着夜砚秋碎裂的令牌残片和沉重的心情返回谷地时，天色（或者说星光亮度）已近“黎明”时分。谷地中，众人大多已结束调息，正默默准备着行装，气氛因夜砚秋的“轮值未归”而有些微妙。
看到墨临渊独自归来，脸色凝重，苏云漪最先察觉不对，放下手中整理的物品，迎了上来：“临渊，发生何事？夜师兄他……”
姜离烬、司徒斩、林玄也围了过来，夜琉璃更是快步走近，清冷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小芽感受到紧张气氛，缩在林玄怀里。
墨临渊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夜琉璃脸上停留一瞬，看到她眼中真切的关切，心中暗叹。他示意大家靠近，布下一层隔音结界，然后取出那枚边缘锋利、残留阴冷邪气的令牌残片，放在众人中间的地面上。
“夜师兄，不会再回来了。”墨临渊开门见山，声音低沉，“或者说，他暂时离开了我们，以另一种身份。”
“什么？”姜离烬愕然，“老夜？他……他去哪了？什么叫另一种身份？”
夜琉璃脸色微白，抿紧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块令牌残片，星瞳深处光芒急闪。
墨临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之前所见所闻，除了一些过于刺激夜琉璃的细节（如星源锁具体威胁）稍作修饰外，尽可能清晰地叙述了一遍：夜砚秋深夜独自离队，与神秘“主人”通过令牌通讯，自称“影奴”，汇报团队情报，提及“种子计划”、“污秽”、“那位苏醒”，以及最后被发现时的对话、战斗和其施展血遁秘术逃离前的话语。
随着讲述，众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尤其是听到夜砚秋详细汇报每个人的状态和弱点，甚至包括凌无垢急需玄冰玉髓这样的关键信息时，一股寒意从每个人心底升起。
“身不由己……影奴……主人……”苏云漪咀嚼着这些词汇，美眸中寒光闪烁，“他果然是被胁迫的。但即便如此，背叛已成事实。我们的情报，已尽数落入敌手。”
“王八蛋！”姜离烬一拳砸在旁边岩石上，火星四溅，“老子还当他是条汉子！一路并肩，居然背后捅刀子！什么狗屁苦衷！琉璃师妹还在呢！他就这么对自己的妹妹？”
“姜师兄！”苏云漪低喝一声，制止他的口不择言，担忧地看向夜琉璃。
夜琉璃身体微微颤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但周身紊乱的星力波动和微微起伏的肩膀，显露出她内心的剧烈震荡。兄长……那个从小保护她、沉默却可靠的兄长……竟然是潜伏的“影奴”？一直在向某个可怕的“主人”传递情报？甚至可能将她，将大家都置于险地？
“夜师姐，”林玄轻声开口，带着安抚，“墨师兄也说了，夜师兄最后的话，似乎……并非全然绝情。他提醒万毒渊可能是机缘，警告幽冥道首领是棋子，还……将你托付给墨师兄。或许，他真的……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苦衷就能出卖同伴吗？”姜离烬怒气未消，“谁知道他是不是演戏？最后那番话是不是为了脱身的缓兵之计？”
“好了。”墨临渊抬手，压下争论。他看向依旧低着头的夜琉璃，声音放缓，却清晰有力：“夜师姐，此事最受冲击的是你。我不强求你立刻接受或做出判断。但有一点，我们需要明确：夜师兄的背叛，已将我们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幕后黑手对我们的了解，远超预期。接下来的路，我们必须更加谨慎，任何计划都可能已被对方预判。”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夜师兄本人，是敌是友，暂且存疑。他留下的信息碎片——万毒渊可能是机缘、幽冥道首领是棋子——需要我们自己去验证。而他背后的势力，所谓的‘种子计划’、‘污秽’、‘那位’，极有可能是秘境异变、甚至更大阴谋的根源。我们，已经被卷入了。”
夜琉璃终于抬起头，眼眶微红，却已没有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决绝的清明。她看向墨临渊，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墨师弟，我明白。兄长之事……我会自己弄清楚。但眼下，团队安危为重。我……不会让个人情绪影响判断和行动。”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凌无垢，“凌师姐还需要我们。”
苏云漪轻轻握住夜琉璃冰凉的手，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夜琉璃身体僵了僵，终究没有挣脱。
墨临渊点点头，心中稍慰。夜琉璃的坚强，超乎预期。他转向众人：“既定计划不变，前往万毒渊与聂师兄汇合。但我们需要调整策略。第一，加强戒备，时刻提防可能来自暗处的监视和袭击，包括……可能伪装出现的‘熟人’。第二，行动路线和具体计划，需临时制定，减少被预判的可能。第三，尽快提升实力，尤其是应对‘污染’的能力。姜师兄的凤凰真火是关键，林师弟与灵植的沟通能力也可能有奇效。”
“第四，”他拿起那枚令牌残片，“此物虽毁，但残留的气息和材质特殊。林师弟，你感知敏锐，可能辨认出来源？或者，星纹玉蕨是否有相关记忆？”
林玄接过残片，仔细感应，又让怀中的小芽触碰，同时与旁边的星纹玉蕨沟通。片刻后，他皱眉道：“这材质……非金非木非石，蕴含一种极阴寒、死寂、却又带着诡异生机的能量，与之前阴影怪物的‘污染’同源，但更加精纯、高阶。玉蕨对此极为排斥和恐惧，它传递的信息是……‘黑暗的源头之一’，‘贪婪的触须’。至于具体来源，无法确定。”
“黑暗源头，贪婪触须……”墨临渊若有所思，将残片小心收起，“看来，夜师兄背后的‘主人’，与秘境‘污染’脱不了干系。这令牌，或许是某种信物或通讯媒介。”
商议既定，众人不再耽搁。司徒斩主动背起依旧昏迷的凌无垢，苏云漪和夜琉璃在旁协助固定和看护。林玄与小芽和星纹玉蕨告别，玉蕨轻轻摇曳，传递着祝福与一丝担忧。
众人离开这片短暂的净土，再次没入星骸丘陵的昏暗之中，朝着西南方向，谨慎前行。
或许是因为夜砚秋的“汇报”起到了作用，又或许是幕后黑手有意“引导”，前往万毒渊的一路上，出乎意料地平静。没有遭遇幽冥道修士的袭击，甚至连那些受“污染”的怪物也寥寥无几，偶有出现，也被姜离烬的凤凰真火迅速净化。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人心头更加沉重，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根据聂千重留下的简易地图和骨片感应的方向，众人跋涉了两日。环境逐渐发生变化，星光愈发黯淡扭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淡淡的、混杂着腐朽、甜腥和某种矿物苦涩的怪异气味。地面上的紫色、灰黑色苔藓越来越密集，偶尔能看到一些扭曲畸形、散发恶臭的植被，以及零星散落、颜色发黑、显然含有剧毒的动物骸骨。
“快到万毒渊外围了。”林玄指着前方一片笼罩在淡紫色雾气中的崎岖山脉，“小芽和玉蕨传递的信息都显示，那里的‘污染’浓度和‘恶意’急剧升高，而且……充满了各种复杂剧烈的‘毒’。聂师兄的骨片感应，应该就在那片山脉之后。”
众人提高警惕，收敛气息，小心接近紫色雾障。
就在即将进入雾障范围时，墨临渊怀中的古玉，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发烫！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古玉传出的、一直指向秘境深处的微弱共鸣，在此刻竟然发生了偏转！不再只是指向深处，更强烈地指向了这片紫色雾障山脉的某个特定方位！那共鸣中，除了熟悉的指引感，还夹杂着一丝……激动？或者说，是某种“归位”般的急切？
“等等！”墨临渊停下脚步，脸色惊疑不定，“古玉有异动！指向雾障之中，但不是万毒渊核心方向……”
“什么？”苏云漪疑惑，“难道这雾障之中，除了万毒渊，还有别的隐秘？”
墨临渊闭目仔细感应片刻，肯定道：“没错，共鸣很清晰，就在东北方向，雾障相对较薄的一处山谷入口附近。感觉……像是一个‘入口’或者‘节点’。”
众人面面相觑。万毒渊近在眼前，聂千重可能已在其中探查，此刻古玉却指向另一处？
“去看看吧。”姜离烬道，“老聂既然先来了，以他的谨慎和毒术，一时半会儿应该无恙。你这古玉神秘得很，它的感应说不定是什么大机缘。万一和解决凌师姐的伤势，或者对抗‘污染’有关呢？”
苏云漪也点头：“临渊，古玉的指引从未出错。或许此地另有玄机。我们小心探查，若距离不远，耽搁不了太久。”
墨临渊看向司徒斩和林玄，两人均无异议。夜琉璃也轻轻点头。
“好，我们改变路线，先去古玉感应之处。小心雾障，可能有毒。”墨临渊做出决定。
众人转向东北，在墨临渊的指引下，于淡紫色雾障边缘穿行。雾气含有剧毒，且能干扰灵识，好在姜离烬的凤凰真火对毒素有净化克制之效，他走在最前，周身散发淡淡金红色光晕，将靠近的毒雾逼开。林玄也释放出柔和的木系灵光，辅助净化空气，小芽更是伸出藤蔓，吸收转化着某些特定的毒性。
前行约莫半个时辰，雾障渐薄，前方出现一个狭窄的、被两片如同獠牙般的黑色山岩夹峙的谷口。谷口处没有雾气，却笼罩着一层水波般的、半透明的空间涟漪，隐隐有古老、苍凉的气息从中透出。
古玉的共鸣在此刻达到顶峰，灼热无比！
“就是这里！”墨临渊眼神一凝，“这空间涟漪……是一个秘境入口！而且是极其古老、隐蔽的那种！若非古玉指引，根本发现不了！”
众人靠近观察。空间涟漪看似平静，但以灵识探查，能感受到其后蕴含的庞大、混乱却又遵循某种规律的空间能量。
“上古遗迹……”苏云漪轻声道，“这种空间波动和气息，很像古籍中记载的、因特殊原因自我封闭或隐匿的上古遗迹入口。通常，这种遗迹内部要么是绝地，要么……藏着惊天传承或秘密。”
“进不进？”姜离烬舔了舔嘴唇，眼中既有兴奋也有警惕。
墨临渊沉吟。古玉的共鸣如此急切，这遗迹必然与古玉，或许也与他自身的混沌血脉有关。风险未知，但机遇可能同样巨大。他看了一眼司徒斩背上的凌无垢，又想到幕后黑手的威胁和团队急需提升的实力……
“进！”墨临渊决断道，“但需万分小心。我打头，姜师兄、司徒师兄护住两翼，苏师姐、夜师姐、林师弟居中。进入后若遇不可抗危险，立刻退出！”
众人点头，各自运转灵力，做好准备。
墨临渊深吸一口气，将混沌灵力护住全身，率先一步，踏入那水波般的空间涟漪。
仿佛穿过一层冰凉粘稠的液体，视线短暂模糊，随即豁然开朗！
没有预想中的黑暗或险恶景象，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广阔而残破的……星空？
他们站在一片悬浮于虚无中的巨大破碎石台上，石台由某种散发着微光的玉石构成，刻满了早已模糊的古老纹路。头顶，是无比清晰、璀璨却静止不动的浩瀚星河，星辰排列成奇异图案，散发出苍茫亘古的气息。四周，同样悬浮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破碎石台、断裂廊桥、倾颓宫殿的残骸，所有一切都仿佛凝固在时光之中，寂静得可怕。
脚下的石台边缘，立着一块断裂大半的石碑，残留着几个模糊的古字。夜琉璃星瞳微亮，辨认道：“……星……巡……台……观……测……枢……纽……”
“星巡台观测枢纽？”林玄喃喃，“难道这里……是上古时期，某个文明用来观测星辰、乃至宇宙的场所？”
“不止观测。”墨临渊沉声道，他体内的混沌灵力，在此地异常活跃，古玉更是微微震动，与这片静止星空中某种无形的韵律产生共鸣。他指向远处，在无数破碎残骸的环绕中心，那里悬浮着一座相对完整、呈现八角形、通体晶莹如琉璃的祭坛状建筑。
祭坛上空，并非静止的星空，而是一团缓缓旋转的、混沌色的气旋！气旋之中，隐约可见日月星辰生灭、山川河流演化、万物兴衰更迭的模糊景象！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万物起源与终结的古老道韵，从中弥漫开来！
“那是……”所有人都被那混沌气旋吸引，感受到自身灵力、血脉的轻微震颤。
“混沌演道台。”一个苍老、疲惫、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的声音，忽然在众人脑海中直接响起！
“谁？！”众人骇然，立刻背靠背结成防御阵型，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那混沌气旋下方的祭坛。
只见祭坛中央，那混沌气旋的正下方，空间微微扭曲，一道极其虚幻、近乎透明的老者身影缓缓浮现。老者白发苍苍，面容古朴，身穿绘有周天星辰与混沌云纹的古老道袍，双眼紧闭，身形飘渺得仿佛随时会散去。
“不必惊慌……老夫只是……此地最后一道守护残念……依托这缕未散的‘混沌源气’……苟延残喘罢了……”老者的声音断续，充满疲惫与沧桑。
“守护残念？混沌源气？”墨临渊心中巨震，抱拳恭敬道：“晚辈墨临渊，与同伴误入此地，惊扰前辈，还请见谅。不知前辈是……”
“老夫之名……早已随岁月磨灭……你们可以叫我……‘观星阁’最后的守阁人……”老者残念缓缓道，紧闭的“眼睛”似乎“看”向墨临渊，更准确地说，是看向他怀中的古玉，“多少年了……终于……又感应到了‘混沌灵玉’的气息……还有……这熟悉的血脉波动……孩子……你姓墨？来自……天荒大陆？”
墨临渊心中再震：“晚辈确实姓墨，来自天荒大陆北域。前辈认得这古玉？认得晚辈血脉？”
“果然……”守阁人残念似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带着无尽的追忆与遗憾，“混沌灵玉，乃我‘观星阁’至高圣物之一，亦是开启‘混沌演道台’，接引‘混沌源气’淬体悟道的钥匙……唯有身负纯正混沌血脉者，方能令其真正复苏……你既然来此，灵玉共鸣，便是机缘，亦是责任……”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虚弱：“此地……‘观星阁’遗迹，乃是上古‘巡天盟’观测诸天、推演大道、守护本源的重要枢纽之一……毁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黑暗侵蚀’……敌人……来自‘域外’……它们播撒‘污秽之种’，侵蚀星辰本源，扭曲天道规则……意图让诸天万界……重归死寂混沌……”
“污秽之种！域外敌人！”众人惊呼，这与他们之前遭遇的“污染”、夜砚秋提到的“种子计划”完全吻合！
“看来……你们已经接触到了……”守阁人残念道，“‘黑暗侵蚀’从未停止……这片陨星秘境，便是当年一处战场碎片所化……残留的‘污秽’仍在蔓延……甚至……可能有了新的代理人……”
他的身影更加虚幻：“孩子……时间不多……这缕‘混沌源气’，是遗迹最后的核心能量，亦是净化‘污秽’、对抗‘黑暗’的本源之力之一……凭借混沌灵玉和你的血脉，可尝试引动‘混沌演道台’，接引源气……或可淬炼己身，提升实力，或可尝试净化那位冰封女娃体内的异种寒煞……亦或……从中感悟对抗‘污秽’之法……”
“但记住……‘混沌演道台’开启，会暂时扰乱此地空间封锁，气息可能外泄……恐引来‘污秽’感知或其爪牙……风险巨大……如何抉择……在于你们……”
说完这番话，守阁人残念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消散。
机缘与风险，传承与责任，就这样突兀地摆在众人面前。
墨临渊看向那缓缓旋转的混沌气旋，又看向昏迷的凌无垢，再看向身边一个个历经生死、信任他的同伴，最后，目光落回怀中灼热共鸣的古玉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然光芒。
（第8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