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布利多脸上的笑容未变,他像是被房间里的寂静提醒,目光自然而然地滑向 图书室墙壁上那些空荡的、沉默的画框,用一种带着些许怀念和困惑的语气,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些画框……真是安静啊。在我的学校,画像们总是很乐意提供一些……呃,有时甚至是过于热情的建议。希尔家族的先祖们,是更喜欢在某个特定的地方沉思吗?比如……那间安静的静修室?”
他的问题听起来随意得像是在讨论天气,但斯内普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那个拦截的词已抵在舌尖,却最终被他咽了下去,化为喉结一次艰难的滚动。
他清楚地知道邓布利多为何如此,一个力量强大、行为难测、且显然在准备“后事”的伊莎·希尔,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他理解,他甚至认同这种审慎的必要性。
但对象是眼前这个刚刚毫无防备地展示了家族秘术、对所有人充满依赖与信任的孩子。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垂在身侧的手在黑袍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
他想出声打断,想用冰冷的嘲讽阻止这场不对等的“闲聊”,但他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了最后的胜利,为了对抗伏地魔……这些他曾经用以说服自己接受许多肮脏交易的理由,此刻却沉重得让他无法启齿。
艾莉西亚拥有一种近乎小动物般的、对情绪的敏锐直觉,她对于斯内普那死寂的紧绷,与邓布利多温和表象下无声的探究能清晰的感知到,却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她心里涌上一种想要为姐姐辩解、澄清误会的急切:“画像是自愿的,它们背弃了曾经的誓言,害死了姐姐最好的朋友,也是希尔家上一任家主。”
邓布利多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他轻轻向前倾身,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共情:“自愿沉寂……这需要极大的决心,也意味着,那份被背弃的信任,曾经同样珍贵。那位朋友,对伊
莎小姐一定非常重要。”
艾莉西亚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鼓舞,这让她愿意说更多。
但是她对情绪的本能感知让她觉得这位白发巫师身上,正散发着一种浓郁的、近乎实质的悲伤,它不尖锐,像是在深深的自责,又像是在无声地舔舐一道陈年旧伤。
这种气味……太熟悉了,让她想到伊莎。
姐姐有时也会这样,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安排她未来、让她要坚强的话,唇边甚至带着温柔的弧度,但身上却会散发出这种苦苦的气味。
这种相似感,让她心脏微微一缩。
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小手,拉住了邓布利多布满皱纹的手。
那手掌温暖而干燥,她仰起头,灰眸清澈见底,直接映照出老人试图隐藏的情绪,轻声问道:“你为什么难过?是因为……感同身受吗?”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斯内普黑袍下的身躯几不可察地一震。
他看到邓布利多脸上那惯常的、温和而略带疏离的面具,被这句直抵心灵的问话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隙。
那裂隙之下,是迅速掠过的一丝愕然,以及被精准戳破后、无从掩饰的疲惫与痛楚。
邓布利多低头看着拉住自己的小手,又看向女孩那双只有纯粹困惑与关心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艾莉西亚误会了这种沉默,她此刻觉得男巫们是真切的在为姐姐而伤心:“姐姐的好朋友因为画像背叛死掉了。”
然后她似乎在思考死掉了是什么意思,并且尝试告诉男巫们:“死掉了,就是说再也不会回来了,姐姐说,因为她不好,做梦见到好朋友的时候哭了出来,好朋友担心她就再也不舍得来见她,但是她知道她的好朋友一直都在她身边。”
艾莉西亚感觉到了一种凝滞的气氛,她努力讲清楚,邓布利多轻轻收拢拉着女孩的手,这无疑给了艾莉西亚莫大的鼓舞:“伊莎说,她明白的太迟了,而朋友的离去就像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死去了,带着自己的记忆、情感和关于对方的一切,那些都再也回不来了,我听不懂,你们能懂吗?”
邓布利多无法摇头也无法点头,他明白他探寻到了一个伊莎的秘密,一个沉重的秘密。
但是这份沉默艾莉认为是跟她一样的不懂“可能是我们很幸运,还有很多好朋友,伊莎说,她最好的朋友带着她的灵魂死去了,在那之后伊莎就不完整了,她说她尝试忏悔,去找了很多方法,可是最后只想到一个办法告慰她的好朋友。”
“什么办法呢?”邓布利多的声音有些失真,甚至带着久违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艾莉西亚仰着脸,用一种叙述童话结局般的平静口吻,轻轻说道:“哦,她说,她的好朋友,是因为我们家族里面的‘怪物’才死掉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囚禁住那个怪物。然后,她只需要保证自己‘不再死去’,那么,怪物就会永远、永远只被关在她一个人的身体里。”
斯内普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至头顶,他可以想象到将家族诅咒比喻成怪物主动囚禁在自己身体里,以“不死”作为永恒的牢笼……这根本不是自救,这是比任何已知的黑魔法献祭更加漫长和残酷的自我刑罚。
“那……”邓布利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仿佛每个字都在磨损他的声带,“伊莎会……变成怪物吗?”
“我也问过伊莎哎!”艾莉西亚立刻回答,脸上浮现出对这个问题的认可,“伊莎说,如果到了那一天,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那她就还是她自己。”
说到这里,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纯粹、灿烂,充满了毫无保留的信赖,“可是,伊莎怎么会叫不出我的名字呢?”
她反问的语气是那样理所当然:“她自己用最强大、最厉害的魔法‘锚定’了我呀。”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如此珍视的骄傲,仿佛这是姐姐给予她的最荣耀的勋章,“所以,只要她看到我,姐姐就一定会回来的。”
空气死寂。
艾莉西亚这句天真而笃定的宣言,精准将伊莎·希尔那看似疯狂行为之下,最深沉的温柔与最绝望的布局摊开给两位男巫查看。
她将自己化作囚笼,却提前为那个可能迷失的自己,设置了一个唯一的、指向光明的坐标:她的妹妹。
邓布利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无法承受这纯粹信赖背后的巨大重量。
他握着艾莉西亚的手,指尖冰凉。
斯内普僵立在阴影里,两位男巫终于明白,为何伊莎·希尔要寻找伏地魔、一个在“不死”道路上走到极致的人。
她并非为了寻求力量或永生,她是在寻找……维持这个“永恒囚笼”不至于崩坏的方法,或者,是在寻找一个能彻底摧毁“怪物”连同她自身,从而终结这一切的、最终的“行刑者”。
而这一切残酷算计的尽头,维系着她作为“伊莎”而非“怪物”的最后一丝人性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简单到令人心碎的条件:只要她还能叫出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