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第一次的苏醒,发生在回归当天的下午。
斯内普刚完成一轮药剂的微调,实验室里还弥漫着药草苦涩的蒸汽。他站在伊莎的床边,苍白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个小巧的水晶瓶,里面晃动着无色透明的液体——吐真剂。
他在权衡。
理智与一种近乎本能的、黑暗的探究欲在激烈拉扯。
此刻的伊莎·希尔,脆弱、毫无防备,或许是撬开她层层伪装、触及她最核心秘密的最佳时机。
只需三滴……那些被严密守护的真相,关于诅咒,关于回归,关于她寻找伏地魔的真正目的就都不需要依靠猜测,就会从她无意识的唇间流淌而出。
就在他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身,内心天人交战之际——
床上的人,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异常的眼睛。
灰眸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碎金光晕,空洞地映照着实验室的光线,带着初醒的迷茫,更带着一种掠食者般的原始警觉。
下一瞬,甚至没给斯内普任何反应或后退的时间。
“唔!”斯内普闷哼一声,整个人被一股蛮横的力道强行扯得向前踉跄,不得不单手撑在床沿才稳住身形。
他被迫俯下身,瞬间拉近的距离让他能清晰地看到那双碎金瞳孔中自己骤然缩小的倒影,能感受到她身上混合着魔药、血腥与一丝冰冷诅咒气息的吐息,若有似无地拂过他的脸颊。
伊莎似乎完全无视了身体的创伤与魔力的枯竭,仅凭着某种深植于本能的自卫机制行动。
她苍白纤细的手指,此刻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死死攥紧了他胸前的黑袍布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这突如其来的“威胁”禁锢在掌控之内。
斯内普的黑眸对上了那双近在咫尺的、非人的金色眼睛。
他能感觉到她皮肤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下陡然加速、撞击着肋骨的心跳。
他试图挣脱,却发现那看似虚弱的手指却无法轻易挣脱。
“松手,希尔。”斯内普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却又因为这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而压抑着,没有立刻使用魔法反击。
伊莎没有回应。那双碎金的瞳孔只是空洞地、专注地“锁定”着他,仿佛在辨认猎物的弱点,又像是在评估威胁的等级。
她的呼吸略微急促了一些,温热的气息与他冰冷克制的吐息在狭小的空间内危险地交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粘稠地凝滞。
“希尔。”斯内普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警告,“看清楚,我不是你的敌人。”
他的右手悄然握住了魔杖,但没有抬起。
在这种距离下,任何刺激都可能引发她本能更剧烈的、无法预测的反击,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能维持着这个极其别扭且充满压迫感的姿势,与她无声地对峙。
魔药蒸汽氤氲在两人之间,模糊了彼此的轮廓,却又让那双近在咫尺的、闪烁着非人金光的瞳孔更加清晰,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也一并吸入那混沌的旋涡。
一丝极淡的疑惑,在那双金色的瞳孔中浮现。
斯内普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西弗勒斯·斯内普。”他清晰地、缓慢地报出自己的全名 试图让她明白面前的人是谁。
然而,没有自我意识的伊莎似乎只是听到了这低沉的声音源头,那复杂拗口的名字显然超出了她此刻混沌大脑的处理能力。
她只是循着声源,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袍子,苍白的嘴唇翕动,发出模糊而执拗的单音节:
“西弗……”
西弗。
这个称呼,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斯内普内心深处某个早已封死的匣子。
或许是他连续高度专注导致的疲惫,让防御出现了缝隙;或许,仅仅是这个过于久远、久远到几乎被他自己遗弃在蜘蛛尾巷阴暗童年的称呼;又或许是之前艾莉西亚那句“她最好的朋友带着她的灵魂死去了”所带来的、他不愿承认的微妙共鸣……
总之,在这一刻,他那通常坚不可摧的意志,出现了短暂的、该死的松动。
他没能推开她。
西弗。
太久远了。
远在“斯内普教授”这个冰冷头衔成为他隔绝世界的铠甲之前,远在莉莉带着温暖笑意这样呼唤他,也远在他母亲艾琳偶尔神志清醒时,会这样温柔而疲惫地轻唤他。
这个几乎只存在于他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带着某种私密性与……脆弱性的简称,此刻从一个神志不清的、极度危险的“麻烦源头”口中呢喃出来,竟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尖锐的……穿透力。
他无法推开她。
不是完全不能,而是某种更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明白的滞涩与一瞬间的心悸,让他抓着魔杖的手僵在了半空。
而她更紧地抓着他的袍子,昏沉而固执地重复着那个音节,如同吟诵一个古老的咒语:
“西弗……西弗……”
有多少人曾这样呼唤过这个不祥的名字?而呼唤过的人,似乎都……以各种方式,永远地离开了他。
“……西弗勒斯,”斯内普几乎是下意识地,试图纠正,声音干涩地引导她念出完整的名字,仿佛这样就能重新建立起安全的距离。
然而,在这种近乎荒诞的、一个努力教导正确发音、一个固执重复单音节的古怪氛围里,伊莎似乎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属于“伊莎·希尔”的意识微光。
斯内普看到她眸中那夺目的金光似乎正在缓慢地消退,如同潮水渐落。
但紧接着,更出乎意料的举动发生了。伊莎松开了攥着他前襟的手,在他以为危机解除,正准备直起身重新拉开距离时,她却以更快的速度,擒住了他撑在床沿借力的左手手腕。
“放开,希尔。”斯内普尝试将自己的手腕抽回来换来的是更加大力的擒住,他不得不将魔杖收回袖中,准备将自己的手腕夺回来。
但是,还没等他发力争夺,一阵奇异的、带着她体温的微凉触感已经覆上了他左手手背的皮肤。
她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抚过他手背上几处几乎难以察觉的旧痕。
“这是……长期接触腐蚀性魔药原料留下的印记……”她的指尖滑过一片极淡的色素沉积区,“这里是……被某种魔法火焰燎过的旧伤……”
她的声音很低,眼神像是在面对一道复杂的考题一样专注而纯粹,没有任何情愫,“还有这里……是反复精准切割药材,刀刃留下的……”
她的触碰很轻,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奇异的痒意,顺着他的手臂脉络,一路蜿蜒。
斯内普浑身僵硬,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肌肉在她指尖下不自觉地绷紧。
他应该立刻甩开她,用最刻薄的语言斥责这越界的、无礼的行为。
但他没有。
斯内普看着她低垂的、睫毛投下阴影的侧脸,听着她近乎耳语的剖析,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被冒犯、被看穿以及一丝……隐秘的、不被允许的战栗感困住了他。
他只是站在那里,像被突然施加石化咒一样,任由这个意识不清的女人像镜子一般照出他从未示于人前的、也没有故意遮挡的痕迹。
实验室里苦涩的药香似乎也变得暧昧不清。
最终她的指尖停留在他腕骨内侧一道极浅的白色疤痕上,那里曾因一次龙血草提取时的意外爆炸而被碎片划伤。
“这道伤痕……很痛吧。”伊莎抬起眼,灰色的瞳孔里金光已几乎褪尽,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温柔的关切,“你当时哭了吗?”
斯内普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讽刺地告诉她,比起钻心剜骨,这点疼痛微不足道;他想质问她又想玩什么把戏。
但她的指腹无意识地在那道旧疤上轻轻摩挲了一下,这让斯内普所有未说出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抽气。
而伊莎,已经摸索着从口袋里找到一管淡绿色的似乎用于促进愈合和消除疤痕的药膏。
她的动作笨拙却坚定,用牙齿拧开盖子,然后将微凉的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旧疤上,她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打着圈,仿佛在安抚一个容易受惊的小兽。
斯内普本应该拒绝并且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魔药大师并不需要别人的药物。
可是伊莎的触碰太轻了,而这只左手似乎背叛了主人的意愿,感受着那不该存在的轻柔触感和药膏带来的清凉。
伊莎的药膏效果惊人,几乎到了晚上,他手腕上那道关于龙血草的陈年旧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她在完成这桩“壮举”后,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头一歪,便陷入了某种更深层的睡眠之中。
斯内普站在恢复寂静的实验室里,看着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腕,又看向床上呼吸趋于平稳的伊莎。
她会不会记得这荒谬的一切?
他不知道。
但他想,他必须“记不住”。
这只是一场意外。
一场因魔药冲突、力量暴走与精神耗竭共同导致的、光怪陆离的副作用。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