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挑挑眉,轻声打断这满屋近乎凝滞的寂静:“如果伟大的希尔家主还记得的话,似乎有人因为释放了过多的魔力,最好近期别、再、使、用、魔、法。”
她的声音慵懒而缓慢,效果立竿见影,不仅让伊莎缩了缩脖子,也让斯内普僵立在原地。
他猛地意识到,伊莎刚才抚平他黑魔标记躁动所用的,并非他所熟悉的任何欧洲魔法体系。
那是一种更本源、更接近精神力与魔力直接操控的技巧。
这种操作的精细程度与消耗,绝不会比一个复杂的无声咒小,尤其对于一个昨晚才‘被迫’战斗因诅咒而晕倒的人而言,这无异于雪上加霜。
更让旁观的邓布利多感到些许意外的是伊莎对云烟那近乎纵容的态度。
这位在谈判桌上寸土必争、锋芒毕露的年轻家主,此刻并未因下属的插话和“拆台”而显露出任何不悦。
伊莎愣了下,肩膀几不可察地垮塌了一瞬,那是一种计划受挫、力量被剥夺的无力感。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带着点面对家人般的无奈:“……一旦习惯了用最快的方式解决问题,就很难记得要‘节省’魔力。”
她的目光重新抬起,却越过了斯内普,直直落在邓布利多身上:“那么,您呢,邓布利多先生?您一直没有尝试用其他更彻底、或许也更危险的方法去解决这个标记,是为了什么?是要让他在必要的时候……成为一个信号?一个引诱蛇出洞的诱饵?还是一个可以被精准定位、甚至可以被牺牲的‘坐标’?”
邓布利多脸上那惯常的和煦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伊莎,那双湛蓝的眼睛仿佛承载着无数不可言说的重量与黑暗抉择。
他的沉默,在这种逼问下,本身就是一种沉重而残酷的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嘶哑、却带着某种斩断一切退路的决绝声音响起:
“都是。”
是斯内普。
他回答了。
不是代邓布利多辩解,而是代表他自己。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了伊莎的意料。
她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视线在邓布利多那饱含深意的沉默和斯内普那张苍白、空洞、仿佛已将自身情感完全剥离的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找出哪怕一丝虚伪或被迫的痕迹,但她只看到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与麻木。
而一旁的云烟,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目光在伊莎和斯内普之间来回扫视,仿佛在欣赏两个在某些方面惊人相似的、固执的灵魂,直到被伊莎带着些许恼意瞪了过来。
伊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灰眸里漾着一种清澈见底的无奈,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
“好,我知道了,”她拉长了语调,那声音里带着点认命,她的左手拇指和食指摩挲了两下。
目光又固执地回到了斯内普身上,语速可能因为斟酌用词而缓慢显得郑重,“既然你自愿选择成为一件有感知、会疼痛的‘利刃’,那么至少,在需要使用之前,我们需要确保你不会因为自身的锈蚀,或者因为敌人轻轻一碰就引发的‘共鸣’而提前断裂。”
没等斯内普用他惯有的刻薄言辞反击,云烟那几乎要实质化的、混合着强烈不赞同和“你再说下去试试看”的警告视线已经缠绕过来。
伊莎立刻迎上云烟的目光,语速飞快地解释,仿佛生怕被中途打断:“他刚才的反应太剧烈了!庄园的魔法屏障自然能隔绝大部分外界的窥探,可以后呢?我们总不能把他永远藏在这里。”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斯内普,话语在舌尖微妙地转了个弯,“……况且,大脑封闭术能保护他的思想,但这具身体上的‘烙印’呢?”
这一点,即便是斯内普也无从辩驳。他身上的黑魔标记对伏地魔而言,无异于黑暗中的一座灯塔。邓布利多轻轻叹息一声,这同样是他长久以来的隐忧。
伊莎顿了顿,灰眸倏然一亮,转向斯内普,语气带着一种探讨式的谨慎:“或许……您能再让我仔细看看您的手臂?我需要确认那个标记更精确的魔力结构。如果能解析清楚,或许……一件特制的炼金织物就能从根本上隔绝它的感知与被动反应。”
在她抬眸对上云烟要吃人的眼神时,补充道:“这只是炼金术的范畴,不涉及魔法动用。”
斯内普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远离这个麻烦不断、行为难以预测的女巫。
可邓布利多适时地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他看向斯内普,蓝眼睛里带着一种‘你看,我说过她很独特’的意味:“一个能隔绝黑魔标记感应的炼金物品?如果真能实现,西弗勒斯,那对你而言将是莫大的解脱。我认为,配合一下伊莎小姐的‘学术研究’,并无不可。”
但邓布利多的话,以及那个“解脱”的可能性,像诱饵一样悬在斯内普眼前。
更重要的是,他内心深处也被“炼金织物隔绝黑魔标记”这个前所未有的构想勾起了强烈的好奇。
他沉默地、带着一种近乎就义的沉重表情,再次向前一步,将那只刚刚被她抓握过的左手,僵硬地递到了伊莎面前。
这一次,他主动将袖口挽得更高,让那个丑陋的标记完全暴露在光线之下,仿佛在说‘要看就看个清楚。’
伊莎的身体微微前倾,苍白的指尖虚悬在标记上方几毫米处,小心翼翼地沿着它的轮廓缓慢移动。
“不可思议……”她喃喃自语,灰眸专注得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它的魔力并非均匀分布,核心在这些交织点上……像是一个微缩的、不断汲取能量的活体网络……怪不得常规的屏蔽魔法几乎无效,它本身就在‘呼吸’,在寻找同源……”
斯内普觉得她的声音似乎隔着水雾来自很远的地方,却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妙的颤栗。
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面无表情,但内心却因伊莎精准的点破而翻涌。
伊莎所说的,与他多年来无数次失败尝试后得出的模糊结论惊人地吻合。
“你需要多久?”斯内普冷不丁地开口,声音比他自己预期的还要沙哑。
“嗯?”伊莎从沉思中被惊醒,抬起头,眨了眨眼,误会他在催促自己测量。
她刚想召唤羊皮纸,旁边云烟已经带着无声的警告,将羊皮纸和羽毛笔粗暴地塞进她怀里。
伊莎顺从地接过,给了云烟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
“我会很快的。”她一边对斯内普说,一边开始徒手丈量他从小臂到指尖的尺寸。
这位魔药大师有一双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腹因常年处理药材而略显粗糙,苍白的皮肤下,暗青色的血管在手背和手腕处若隐若现。
然而,比这双手本身更引人注目的,是上面交错的、细微的旧伤痕以及一些更深的、疑似黑魔法留下的浅淡痕迹。
伊莎的目光在那一道道痕迹上短暂停留。
一位顶尖的魔药大师,有无数的办法让肌肤恢复如初。
而西弗勒斯·斯内普,却任由它们留存。
他或许从未觉得,这具承载着他痛苦与过往的躯壳,值得被精心对待。
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刺痛感,在她心尖极轻地扎了一下。
她自己不也正被一具不断背叛、终将焚尽的躯壳所囚禁么?
许是因这片刻走神,她拉住他的手的时间更长了些。
斯内普看着她将所有数据一一记录。
全程,伊莎既没有其他逾矩的举动,也未曾对他手上的累累旧痕,或是那道狰狞的黑魔标记,投以多余的怜悯、好奇或评判。
而这,恰恰让斯内普感到了某种深层的、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