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云眼眸中闪现微光:“姐姐真的不怪罪我?”
“嗯,你快起来。有事好说。”
鄯善黎搀扶若云起来,拉她重新坐回榻上,若云张了张口,半晌才道:“其实淮南王一案,夫君也有参与……”
“我父王与公孙弘无冤无仇,为何……”
鄯善黎胸口憋闷,若云急忙拉住鄯善黎的手:“姐姐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夫君有一朋友,名叫审卿,他经常在夫君面前说淮南王有反心,还列举翁主刘陵经常和田蚡一同狗狗祟祟往淮南王送信等事例为证,夫君人比较直又性格猜疑,天长日久难免被说动了。”
小桃子给若云和鄯善黎添了点茶,室内重新氤氲起茶香。
春德楼檐廊外的雨声渐小,淅淅沥沥,混合着天外斜飞的深深浅浅地乌云,显得天朗气清,若云神色凝重,看着鄯善黎没有表情的面色,押了口茶缓解尴尬。
“身为丞相的夫君开始担忧淮南王谋反,担心天下不安,外有匈奴边患,内若再朝局不稳,七国之乱在前,难保不会再次发生诸王叛乱,所以日日观察淮南王那边的动静,恰在此时,淮南王国跑来了一名剑客,名叫雷被……”
鄯善黎手中一慌,茶盏被打翻,茶汤霎时流出一道细长地水痕,好似隐忍的眼泪。
小桃子眼睛伶俐,急忙叫店小二来擦拭,待小二出去,若云抚了抚鄯善黎的手:“看姐姐如此,雷被当是姐姐故人?”
鄯善黎默默点了点头:“没关系,你继续说。”
“雷被乃是淮南八公之一,他似乎因与淮南王什么人发生了嫌隙,本是来朝廷报告丞相,说淮南王阻止他参军抗击匈奴,有违陛下诏谕,但审卿恰逢其时,与夫君公孙弘说起淮南王谋反之心,又阻止门客参加中央的诏谕,理应彻查。”
鄯善黎叹息一声,眼眸低垂:“这些我是知道的。雷被乃是淮南第一剑客,当时因与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淮南国太子刘迁比试剑法,刘迁因输了便在父王面前诬告,使得雷被再在淮南待不下去了,这才来到长安另寻他路。”
“这些姐姐怎么知道?”
若云不免惊诧:“雷被着实可恨!要不是这个雷被,也不会惹出这诸多事端来!夫君担忧时局朝政,遂禀明陛下彻查,才有了后来诸多故事。”
“说来话长,当日在京兆大狱中我已经见过雷被了,他已经自裁,也算自食其果了。”
鄯善黎站起身,望着窗外的浮云和远山的烟雾,眼底是无尽悲伤:“当时雷被便和我说起过,朝中有人蛊惑丞相,看来是审卿没错了,妹妹与我一说,我便将事件前后串联,大概得知了全貌。”
若云眼眸难掩痛苦:“只是当时夫君与我闲聊起这些,妹妹并不知道与姐姐有关系,所以也从不插手朝政一事,看着夫君日日担忧最后禀明陛下,如今一看,便是夫君为淮南王一案中重要的一环,妹妹这才觉得对不住姐姐……”
“还说这些做什么,当时你也不清楚,正所谓不知者不怪。”
鄯善黎回眸看着若云,她已经是丞相夫人,此刻能与自己诚挚交代前因后果,已算难能可贵,又怎忍心再加责怪呢,遂只是哽咽道:“只是陛下好狠的心,只需这几人的只言片语,便灭我淮南全族!国除为九江郡,从此再无我淮南国!”
“也不能全怪陛下……”
若云支吾着:“其实陛下开始时候只是把这桩案件交给廷尉和河南郡来调查,并向淮南国派遣中尉殷宏去查个究竟。本来中尉殷宏并未查到什么,但是王后荼、太子迁越发骄纵,横行霸道,胡作非为,竟在中尉殷宏回来后便以他未说好话为理由,直接杀了接待中尉的淮南国丞相!”
鄯善黎眼睛睁得老大:“还有如此一番!他们是嫌弃父王死的不早么!竟然在这关键时刻闹这种幺蛾子,耍威风!”
“可不是么!”
若云连连叹息:“陛下应该是本想息事宁人的,只是下诏撤销了淮南国两个县以示惩戒,奈何此时,廷尉张汤却将淮南翁主刘陵下狱,并搜寻到她与田蚡数封往来淮南寿春的书信,上面写满了对当今陛下的不满和蛊惑你父王反叛的言论,另有雷被招供淮南王的确谋反,更有八公的伍披来朝廷密报淮南王谋反以及淮南王庶子刘不害告发,一时间八方来报,陛下大发雷霆,才命虎贲军前往淮南平叛!”
“刘陵当真蛊惑父王谋反?!”
鄯善黎没想到自己为家国身在匈奴餐风露宿,做小伏低,这边姊姊刘陵却不断在作死,并拉着父王去向无底深渊。
“有句话若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若云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有话却又不好意思明说。
鄯善黎大概猜到了一二:“你是想说我姊姊刘陵不检点的事儿吧,没关系,她虽名为姊姊,其实却与我非一母所生,平素极少相见,并无多少情分在的。”
“那我可就知无不言了。”
若云看着鄯善黎面无波澜的样子,这才下定决心一般,娓娓道来。
“全长安谁人不知,淮南翁主刘陵日日思慕当今陛下,却被陛下拒之门外,为了恶心陛下,她日日莺歌燕舞,在长安城招揽客卿,最后为气恼陛下竟与太后家的亲戚田蚡有了瓜葛,田蚡也是个情种,真就为了她一同诋毁陛下。另外,那时候廷尉张汤一见刘陵便魂不守舍,以前一直是刘陵的舔狗,鞍前马后地伺候着刘陵,视她为白月光般的女神,但是最后发现刘陵根本不把自己当一回事,就是和年将四十的田蚡在一起也不正眼瞧自己一眼,时人都说廷尉张汤是因爱生恨,在淮南王一案助推了一把!”
窗外骤雨初歇,一道斜阳穿破乌云,射在东市的街面上,故事讲得太久,好似过了一生……
鄯善黎转身回到榻上:“这么说,我大概明白了前因后果,唯一不明白的是审卿为何诋毁我父王,他又与我父王有何瓜葛?另外,虎贲军本是平叛彻查,却为何要灭我满门?!不当是押送京城,以待审理么!还有若云,你是当年七国之乱的遗孤,你父王本是楚国王族,你不该不知道诸侯王被陷害污蔑的痛苦啊……”
“姐姐,若云对不起你。当年若云年幼,并不记得父王之事,况且淮南王一事,事不关己,所以并没有对夫君多加规劝,这也是我今日愧悔的缘故啊!”
若云喉咙翕动,遂抖了抖自己散开的衣襟拉着小桃子一起跪下:“姐姐,往昔往已。审卿是何许人夫君没和我详细说过,还需姐姐亲自查证,我一介闺中女流,所知道的都是夫君告诉我的,还有长安城内朝廷上的风言风语。至于虎贲军,我倒是听说虎贲军郭照刚凭借卫青的引荐当上中郎将一职,当时民间朝廷,多有弹劾他父亲郭解的,所以依奴家猜测,郭照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并借淮南王一案表上自己的忠心,遂在淮南展开了血腥杀戮,做成了铁案。”
“好个郭照!”
鄯善黎拳头攥的咯噔咯噔响:“为了游侠父亲郭解和自己的前途,就可无辜赔上上千条人命,血洗淮南!我鄯善黎定要他们血债血偿,生不如死!”
“我知道姐姐现如今成为陛下的李夫人,却仍旧暗暗追查淮南王一案,一定是想为父报仇,但若云求你,看在咱们的姐妹情分上,也看在我夫君是被人蛊惑,进言陛下彻查案件也是为家为国,求姐姐报仇之时能放过我夫君公孙弘……”
小桃子也在一旁呜咽:“求李夫人放过我家主人!”
鄯善黎脖颈上的动脉跳动的厉害,血气上涌不能自已,见她没有说话若云扯住鄯善黎的衣襟儿,抬起泪眼潸潸地眼眸:“姐姐,当时妹妹就求姐姐原谅姐姐是答应了的,况且奴家的小儿尚在襁褓,奴家不想他这么小就没了父亲,奴家知道姐姐复仇心切,但还是求姐姐答应奴家,放过我夫君,也算是奴家报答夫君这么些年对奴家的恩情!”
两行热泪簌簌滚落,鄯善黎喉头暗哑将若云扶起:“你起来吧,我答应你。难得你明知我复仇心切,却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我这些,不但没想过利用我罪臣之女的身份害我,还求我的原谅。”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是一生想与姐姐做姐妹的。没有姐姐,也就没有我若云的今时今日,但是没有夫君,也没有我这些年的幸福生活,所以若云从没想过害姐姐,只求姐姐宽恕。”
若云用衣袖沾了沾眼角的泪痕,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鄯善黎背过身,任泪水模糊了眼眶,许久她擦干泪痕:“姐姐还有一事相求。”
“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苦,有什么你说便是!”
若云站在鄯善黎的身后,看着她轻轻抖动的肩膀,猜到她在默默哭泣,果然听到她沙哑的嗓音:“太后王夫人可有什么秘闻是你知道的?”
“太后……”若云小声沉吟:“还真有一条!只是这可是杀头之罪,大家都是私下议论,毕竟是陛下的亲生母亲,谁敢说她啊!姐姐为何问起太后之事?”
“不瞒妹妹,皇宫内风云诡谲,要是不掌握点秘密,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当年若不是自己太过单纯,也不会沦落掖庭,也就不会有咱们姐妹相识一场了。”
鄯善黎擦干泪水,湿润的眼睫扑闪,眼底流露出少有的深沉。
“小桃子,你出去看看!”
若云对着奴婢吩咐道,看着小桃子观察后摇了摇头,这才凑到鄯善黎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