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静谧无声,只有偶尔的犬吠和老鼠的窸窣之声响彻空荡荡地牢房,骤雨初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地味道,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邦邦……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窗外连一抹月色也不曾透出,只有几缕丝丝连连地乌云从牢房外飘过,还是当年的京兆大狱,还是那一蓬干草,却早已没有少年的温度和响彻牢房地口哨声,多日辗转和颠沛流离加上大雨,鄯善黎只觉喉咙发干,额头滚烫如火。
“嘶嘶嘶……”很轻很轻地脚步声传来,一道黑影停在鄯善黎地木牢面前,斜长地影子投下一抹阴暗,只听有人小声询问:“是否掌灯?”
黑影沉沉道:“不用,你退下吧!”
鄯善黎努力抬起昏沉头脑,却看不清楚来人,只是那人与黑夜融为一体,显得尤为可怖,他缓缓蹲下身,看着烧的通红的鄯善黎的脸颊,低沉声音从耳畔传来:“想的怎么样了?还这么嘴硬的话,我可就要上刑具了!”
鄯善黎想抬头看清那人面目,却使不上力气,只觉周身绵软无力,那人将鄯善黎一把抓起,像提溜小鸡一般卡在牢房木桩上,呼吸压迫而来,只看得清那人两撇八字胡:“若你委身于我,还来得及。我张汤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还你一个清白,哪怕你如此可疑,你竟与刘陵,陈阿娇,韩嫣都认识,我严重怀疑,你就是众人传言中淮南王送至长安的最小的翁主!”
鄯善黎龇牙怒道:“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
“不过没关系,越是神秘,我张汤越是喜欢,只要你跟了我,我可以为你洗脱嫌疑,不管你是不是淮南王刘安的遗孤,我都可以让你做堂堂正正地廷尉夫人!喔……好香……白天我怎地没有注意,你竟有天然体香,若有似无勾人心魄!”
张汤凑近鄯善黎的鬓边嗅闻,鄯善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向下一跺脚!
“哎呦呦!敬酒不吃吃罚酒!”张汤抱着自己的脚吃痛大叫,在鄯善黎耳边留下一句:“你会后悔的!”
“来人,将雷被带过来!”张汤朝着黑暗中一喊,登时烛火擦亮,牢房中阴暗暗被架过来一个跛脚男子,他两颊凹陷瘦骨嶙峋,乱发披散在面前竟看不出样貌,只隐隐传来阵阵牢房中的腐臭之味。
“雷被!你来认认,这可是你家小翁主?”
廷尉张汤怒呵一声,那男子竟抖擞着尿了裤子,一双浑浊双眼望向鄯善黎,鄯善黎听闻雷被二字强撑着虚弱身体趴在牢门张望,男子哪里还有江南第一剑客雷被的影子,只一副枯骨罢了。
“雷被?真的是雷被?”鄯善黎只觉痛扼心扉,再难言语,哽咽中竟一时不知道是张汤胡乱指认,还是此形销骨立之人真的是当初披肝沥胆,剑啸九州的淮南第一剑客!
男子眼中闪过刹那光华,一瞬间犹如死寂,颤巍巍开口:“哪里来的疯女人,不认得!不认得!我!我要回去!让我回去!”
“回去?你做梦!今日若不认出这女子是何人,你休想回去!”张汤黑夜中的影子长的好似巨大怪物,正张着利爪,仿佛要吞噬人心。
雷被跪在张汤脚下:“大人就放过我吧!我只求速死!该交代的我全都交代完了,大人为何还不肯放过我?即便牵连再多无辜又有何益!面前这位姑娘,我雷被断不认得的!请大人三思!”
“你这脑子不是还没坏掉么!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给我看看!你看她与淮南第一美人刘陵多像,昨日她勇闯未央宫,不会就是为了给你们平|反昭雪,以为能御前告状吧!怎料未央宫戒备森严,岂是她一介女流便可轻易进出的地方!”
张汤拽着雷被的脖子,强行让他观看鄯善黎病弱地丑态。
雷被泪水纵横:“要我说多少遍,我不认得她!大人放了她吧!我雷被已经伏法,又何必如此折磨于我!你看,我的腿已经被你烙伤,我的手也溃烂不能再使剑,我雷被活着已经和死去没有什么分别!”
“好你个雷被!你还嘴硬!那我便将你们一同关押,倒看看你们是认得还是不认得!”
廷尉张汤松开雷被,像丢死狗一般一把将他丢进鄯善黎的牢房,一股烟尘四散而起,雷被跛足跌在杂草之中,吱吱吱几声老鼠叫,几道黑影消散在牢房地夜色之中……
拉长地黑影随着灯火逐渐消失在牢房地另一端,鄯善黎忍不住奔来,望着雷被的眼睛哭道:“雷哥哥,你当真是我的雷哥哥,怎地被害成这样?”
雷被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一根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个嘘字,压低声音道:“小心,有内奸!”接着大声推搡鄯善黎:“起开,我不认得你,你不要病急乱投医,见谁都叫哥哥!我可是投入死牢的人,管我叫哥哥,我看你是想死想的不耐烦了!”
鄯善黎捂住颤抖嘴唇,呜咽不止:“当真是我的雷哥哥,你竟被害成这样,呜呜呜……”
雷被悄悄在黑暗中指了指斜对面的黑影,压下声音:“那边那个,就是张汤放的饵,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小翁主恕罪,赎我不能和你相认,还有你父王的事情,都怪我,我与你哥哥刘迁一时脑热,本不是状告你父王谋反,只是陈述事实,谁料到了张汤狗官这里便小题大做,成了你父王谋反的证据,他们对我严刑拷打,叫我指认你父王谋反,在我手被钻穿的那天,我实在受不住……呜呜,小翁主,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淮南王!对不住你们一家!”
雷被举起平素执剑的手,一束昏暗的光束从掌心射出,那里竟被剜了一个圆形的大洞,血淋淋的黑痂看得人头皮发麻!
“小翁主,别怪我!你雷哥哥对不起你!啊……呜呜呜……可惜我的招认并不能换回我的手,淮南第一剑客再也不能使剑了,呜呜呜……还害得主公一家……都是我的罪过……不过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只愿小翁主你平安,您千万不能说和我这个反贼认识……”
雷被浑浊而沙哑的声音犹如呜咽的风,从鄯善黎的耳边刮过,盯着远处那团侧耳的黑影,鄯善黎还是冒着风险问道:“那父王究竟有没有反?为何张汤要陷害父王……”
哆嗦着双手,雷被握紧鄯善黎:“据说,据说张汤当年追求你姊姊刘陵,刘陵却一心只爱当今陛下,但是陛下心有所属,刘陵因爱生恨曾多次撺掇前丞相田蚡不知道鼓捣些什么,并且你姊姊将爱慕自己的张汤耍弄的团团转,接着又将之贬损一番,张汤恼羞成怒,正在此时,不知道朝中何人与你父王有宿怨,丞相公孙弘被蛊惑,加之张汤捉住我的把柄,将对刘陵的一腔怒火转而发泄出来!”
“雷哥哥,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鄯善黎眼神犹疑,盯着面前这个只有三分像雷被之人。
“你久不在长安,当时你姊姊与汉武帝刘彻还有田蚡之间的情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有张汤作为舔狗一直在你姊姊身边鞍前马后,此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一朝翻脸,张汤却第一个将你姊姊刘陵下监狱,本来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但是张汤在严刑逼供的过程中曾表露过对你姊姊的恨意,所以明里暗里示意我淮南王谋反一事,要我招供,并说你姊姊已经有数封经过田蚡的信件已经被抄没,上面写满了对当今陛下的不满和蛊惑你父王反叛的言论,加上公孙弘背后之人的助推,两相其右,故而落得如今境地。我雷被如今只求自己一死,能换回淮南王的平安和小翁主的自由!”
鄯善黎眼眸深邃,如同冷风刮过:“难道你还不知道,父王已经自裁?淮南王满门上下加上门客数千人已被虎贲军尽数抄斩!”
雷被大吼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陛下并未下旨将淮南王满门抄斩!只说让虎贲军前去捉拿反贼啊!难道……难道是虎贲军内也有人擅自行动……不!怎么会如此!小翁主,我雷被万死不能赎罪啊啊!”
雷被忽然一头猛撞在木桩之上,登时鲜血淋漓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如疯子般怒吼:“你!你这个女人竟为了青史留名,非要与我雷被有所瓜葛!我淮南第一剑客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你只是刘陵豢养的替身,竟以为自己能代替翁主身份?也不看看都是什么时候了,还妄想着荣华富贵,简直可笑!不如快快回到乡下,换回普通人的身份罢了!”
“雷哥哥,你这是何苦……人死不能复生,曾经我也无比记恨,想不通为何你会陷害父王,让淮南王一家满门尽死,今日能在狱中见你一面,也算解开了我的疑惑,此事非你一人之罪!雷哥哥,你要好好活着,我今日听龙頟侯韩说说陛下有意赦免你的死罪,你要多保重啊!”
泪水和着血水流了雷被满脸,他颤抖着看向鄯善黎:“那是你还不知道张汤的手段,我大概活不到赦免的那一天了,只愿小翁主,你能抓住与刘陵长得相似的机会,尽力爬出这京兆大狱,否则张汤会叫你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你看看如今的我……哪里还有人样!”
“小翁主,万万保重!”雷被嘶吼一声……
“哐!!!”撞在牢柱上,脑浆崩裂,溅出老远……
“雷——雷哥哥——”
鄯善黎捂住嘴,发不出一声,一颗大大的泪珠从脸上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