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弥漫了整个脸颊,伊稚斜漆黑的眸子中映出鄯善黎杀人一般的眼神!
她紧紧抿住的嘴唇泛出一片白色,两腮瘪着,像是已经咬紧了自己的舌头,她冰冷的指尖微微颤抖,像是下定了必死的决心!
一股巨大的心痛瞬间袭击了伊稚斜,他从刚才的昏涨中清醒过来,他本可以要了她,不管不顾!
但看着她哭红的眼眶,颤抖的身躯,和对自己无比憎恨的眼神,以及决绝赴死的样子,伊稚斜强力克制住自己此刻的疯狂,他喉头咕哝咽下一口唾液,默默站起身。
解开鄯善黎手腕脚踝的皮带和丝巾,他深情抚摸了一把鄯善黎棱角分明的下颚,一记蜻蜓点水的吻印在鄯善黎的额头:“对不起,刚才我失控了!我曾说过,会通过努力,让你逐渐爱上我的!我伊稚斜不会食言!”
他默默站起身,夕阳的逆光使他的背影轮廓显得如此刚强又寂寥,这个身为匈奴大汗的男子,此刻却偷偷擦了一把眼角的泪痕,他抖一下身上的大氅,甩起一阵斗笠风声……
“就是块石头,我也会将你焐热的!我要让你知道,汉廷都是苟安于世的男子,只有我伊稚斜才是那个配得上你的男儿!”
撂下这句话,伊稚斜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在熊皮大毡上默默流泪的鄯善黎。
自己到底在抵抗什么,又在等待着谁?那渺远的玉楼金阙,岁月如歌终于飘散在大漠的风沙之中,自己还会与那长安的少年再度重逢吗?还是自己孤独的臆想,固执的囚徒,为什么此时此刻的自己如此悲伤呢?
需要咽下多少苦楚,多少独自的挣扎,才能成长为父亲希望的样子,才能不负楼兰公主女儿的身份?
擦干泪水,鄯善黎整理好心绪,自己还有许多事没有做,她整理好衣裳奔出大帐,金步摇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呼吸着大漠初冬的冷风,只觉外面天地辽阔,山川不言。
她发疯一般的奔跑,一直跑到名叫余吾水的河边洗了一把脸,冰冷刺骨的河水让她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带着三分幽怨,白袍少女的玉簪子歪着,再没有人为她插好……
她正了正自己的玉簪,甩了甩清粼粼的河水,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朝着王庭中最大的毡房奔去。
王帐内奔忙往来井然有序,已经知道孩子没了的南宫阏氏刚刚捡回一条命,正虚弱地斜靠在大毡上默默哭泣,左右奔忙的婢女在大毡内擦拭着血污,孛老大已经被抬到毡房的一角盖上了白布。
“南宫姊姊,我来看你了!”
鄯善黎小心翼翼地,抓紧了南宫阏氏冰冷的手指,那双手苍白而又带着战栗。
南宫阏氏甚至没有抬起头,她低垂的眸子看不出神色,只是有种陌生的距离感,她抽回战栗的手指,揣进披在腿上的毛毯中,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
鄯善黎忙起身,自然地为她拍背,却被她的停顿和闪躲晃了一下,一只手举在半空,不知道该如何才好,最后只得尴尬的收回,重新坐回南宫阏氏的对面。
“阿黎,唔……咳咳……你告诉我,我的孩子究竟怎么没的……蒂亚说……”南宫阏氏颤抖着声音,不敢置信地望着鄯善黎,甚至有一丝猜忌与疏离:“蒂亚说的不是真的吧,唔……你告诉我?”
奴婢柔歌看着被噎住的鄯善黎,叹息一声,跪在南宫大阏氏面前:“南宫大阏氏,你昏倒的时候可是黎姑娘冒着生命危险为你输的血,不然您恐怕早就被长生天收走了!奴婢看黎姑娘那焦心的样子,怎么也不敢相信蒂亚的鬼话啊!奴婢心直口快,要是大阏氏责罚,我也认了!”
“咳咳……柔歌……”
南宫阏氏捂住自己的胸口,看着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小奴婢,心中百转千回却只化作一句:“知道了,你去忙吧。”
“姊姊!你怎么能相信蒂亚的话呢!我怎么会害你?”
鄯善黎没想到南宫阏氏竟然真的会听信别人的谗言,自己心心念念的姊姊原来也会怀疑自己。
南宫阏氏看着怔愣的鄯善黎,“就算你不会,可是孛老三……咳咳……那菟丝子又是怎么回事!唔……我无辜的孩子啊!”
说着,南宫阏氏再次泪如雨下,饶得鄯善黎也红了眼睛。
“我怀疑都是蒂亚搞的鬼,但是目前我还没有证据。但是我会找到的,姊姊,你不信任谁也不可能不信任我啊,我们一路风雨走到现在,若孛老三不可信,我也不会引荐到姊姊的身边。那日挂上的菟丝子是乌兰图雅检查过的,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我就去雪山为你采摘雪莲,希望保孩子的平安!你不能不信我啊!”
鄯善黎突然有种被背刺的无力感,被打入掖庭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南宫阏氏眼神空洞地转过脸:“咳咳……我的孩子没了,夫君也没了……他们告诉我是伊稚斜杀了军臣单于,现在他是新的大汗了,他们说要我准备嫁给他!咳咳……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我要嫁给我的杀夫仇人?”
鄯善黎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该如何说,她张了张嘴,却只是咽下一口唾液,只觉得心中万千复杂的情绪,仿佛此刻自己的心被何人紧紧揪住,又轻轻放开,又紧紧揪住,反反复复……
“南宫姊姊,孩子没有了,养好身体我们还可再有……夫君没了,怀疑你不忠的夫君不要也罢,你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为了彻哥哥你也不能这么颓废啊……”
“咳咳……唔……伊稚斜喜欢的人是你,为何却要迎娶我做他的大阏氏!就为了巩固他的地位!为了他的大汗之位名正言顺,啊!咳咳……我们女人终究只是一枚棋子!”南宫阏氏的眼泪簌簌而落,身在其中的鄯善黎又能说些什么,也只能陪着南宫一起落泪……
“姊姊你别这么想,我是不会和伊稚斜在一起的!你知道,我心里早就有了其他人。”
“是谁?不是彻儿还能是谁?!唔……我很后悔拆散了你们好好的一对鸳鸯,此时此刻的一切或许就是对我当初自私的报应!上苍让我也注定失去所爱,一生活在阴影中,不得翻身……啊……咳咳……都是报应!”
“你别这么想,呜呜……”
鄯善黎握着南宫阏氏的手使劲摇晃着:“姊姊,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一切都是注定的!”
南宫阏氏看着哭泣的鄯善黎:“不是注定,你从匈奴夜奔逃回汉廷的时候,咳咳……我曾经默默希望你不要成功,我希望你能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别留我一个人在这苦寒的大漠,我是不是很自私?咳咳……”
“不是的,姊姊,不是的,我也离不开你!”鄯善黎擦去南宫阏氏脸颊上的泪水,“我会永远陪着姊姊的,不会离开你!以前在汉廷都是姊姊守护着我,现在轮到我守护姊姊了!而现在,我并没有照顾好姊姊,才让姊姊受了这么大的伤害!都是我不好……”
南宫阏氏一把搂住鄯善黎,二人抱头痛哭起来,任由心中的情绪尽情宣泄出来,鄯善黎忽然想到什么,她轻轻扶起南宫阏氏:“姊姊,若是上天赐给你个懂事又讨人喜欢的大孩子,你觉得如何?”
“咳咳……那自然是好!”
南宫阏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只是你说的大孩子,咳咳……是什么意思?”
鄯善黎略一思索,看向南宫阏氏:“是这样的姊姊,前几日我不在王庭是去帮你寻那雪莲花,路上我巧遇一个孩子,他七八岁年纪生的虎头虎脑,如今国破家亡流亡到此,不如姊姊收他为义子,一来可以了却失去孩子的伤痛,二来也可承欢膝下,日后还可以当哥哥照顾你未来的孩子,不知道姊姊意下如何?”
“咳咳……他叫什么?来自哪里?”南宫阏氏咽下眼泪,眼中升起希望的光辉。
“他叫猎骄靡,是乌孙国的小王子,因被月氏所破,傅父布就翎侯就带他逃亡,巧的是被我在雪山上撞见,那孩子天生神奇,我的小苍鹰正是落在他的肩头,我才发现了快被饿死的他,还有那孩子与狼犬有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果真如此?他愿意认我为义母吗?唔……”南宫阏氏还是迟疑不决。
鄯善黎拉住南宫阏氏的手:“怎么会不愿意呢,他失去了父母和家园正是需要关爱的时候,此时你若出现,他定会孝顺于姊姊的!只是此事我还没和伊稚斜说,到时候姊姊先装作不知,待你见过那孩子,若觉得有缘,就当场认下他来,岂不是更好?”
“咳咳……傅父布就翎侯为人如何?”南宫阏氏谨慎小心,追问道。
鄯善黎拍了拍南宫阏氏的手背:“姊姊放心,傅父布就翎侯年纪四十岁上下,是个老实厚道之人,他也定会感激姊姊的大恩大德,你见了就知道了。”
“咳咳……伊稚斜……伊稚斜心狠手辣,怎么会收留一个别国的王子?!咳咳……我总觉得此事很难成,即便是我同意,伊稚斜也不会答应唔……到时候恐怕那孩子还没认我这个义母就已经身死当场了!”
鄯善黎眨了眨眼:“姊姊不必忧虑,山人自有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