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刘武陪在窦太后身边向下观瞧,在看到鄯善黎的面貌后不禁心头惊诧,上次在宴请西域使者的宴会上初次见她倒没多想,这次怎地这奴婢让自己想起一个人——淮南王刘安!不禁走到亭台的护栏前向下观瞧,桃红色衣裙的刘陵在一众公主之间分外出挑,梁王刘武心中一惊,那奴婢竟然与刘陵十分相似。
一定是自己谋划过多,太过疲累,眼花了吧。
刘武是个粗人,凡事都要问询母亲,他俯身到窦太后耳边:“母后,儿臣发觉那奴婢与刘陵长得如此相像?”
窦太后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也不愿意细想。听闻儿子刘武的话,她倒是笑起来:“听闻刘陵虽然没来京城几日,已经是艳名远播,今日吾儿说她像刘陵,看来这奴婢子十分美貌,难道吾儿有什么想法不成?”
“不不不,母后说什么呢!刘陵与我是叔侄辈分,这像什么话!儿臣没有那个念想!”梁王四方面孔上略有尴尬之色。
窦太后咯咯一笑,伸了伸胳膊,一个宫人立即上前将太后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胳膊上。
“本宫乏了,摆驾回宫。”宫人搀扶着窦太后,拐杖砸在地板上发出“笃笃”的声响。
“恭送太后。”
窦太后走后,宫人将跪伏于地的南宫公主搀扶起来,长公主陈阿娇用眼白狠狠剜了南宫公主一眼,匆忙奔下楼,急着找刘陵翁主商量。
看热闹的公主婢女们见到陈阿娇以后轰然而散,生怕连累到自己。
鄯善黎的血玉手镯已经被羽林卫强硬地剥下来,转给长公主的奴婢瑞珠,让她交与长公主。
剥取血玉手镯的时候,父亲送的红绳也被带了下去,羽林卫一脚踩在红绳上碾了碾!
“我的红绳!父王……的红绳……”鄯善黎想伸手去抓,却被羽林卫强行拖走了。
长公主陈阿娇来到刘陵身边,却并未接瑞珠递过来的镯子,她略带嫌弃地努了努嘴,示意将镯子递给刘陵。
二人目送着鄯善黎哭喊着远去的背影,刘陵低眸看到鄯善黎的红绳,默默拾了起来。
“陵翁主,你帮本宫有功,这个就算是赏你的!”
刘陵心头大喜,既除了这眼中钉,又得了这么妙的镯子,两个指甲夹起镯子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真是个好镯子,晶莹温润,更显得自己的手腕皓如白雪。
陈阿娇撇着嘴,压低声音:“可惜了,仅仅是押送到掖庭!”
“到了掖庭那种地方还不是长公主的天下,想怎么折磨她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到时候她满面风霜,长公主还担心她勾引太子刘彻不成。更何况,咱们不是还有巫女的毒药,咯咯咯……”刘陵一边以丝绢捂着嘴巴,一边和陈阿娇耳语。
掖庭乃是高祖设立,主要关押犯罪官僚的女性家属,纠察、惩治后宫及宫女的过失,犯罪的官僚女儿,已经成亲的或随夫君流放或充入军妓,未及年龄者入掖庭为贱奴,永世不得翻身。
羽林卫押着鄯善黎穿过长长的游廊,她以前从不知道这宫墙之内还有这么深远的一个去处,那游廊的尽头便是密不透风的掖庭。
宫墙飞檐的四角围起巴掌大的一块天井,地面上满是湿滑的水渍,四处都是随风飘散的棉絮,空气里弥漫着污秽尘埃地气味。
这里与繁华的宫殿形成鲜明的对比,掖庭的奴婢也都穿着粗布衣裙,面色上没有一点生机。
见大批身穿甲胄的羽林卫哗啦啦涌入掖庭,里面干活的贱婢都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他们知道又有新的犯错宫人奴婢被押过来了。
为首的羽林卫将鄯善黎往地上一推,两个羽林卫压住鄯善黎的肩膀,问道:“来新人了,管事的呢?”
一个三十岁左右,鼠目獐头的男子忙不迭跑出来,应声道:“我,我是这里的孙掖丞,交给我吧!”
掖丞,从八品下小官,为掖庭局的正副主官,属卫督司,与给事局分掌皇宫内事务。宫人名籍、桑蚕有关的事宜都由他过问,掖庭丞负责判局事,另有管事嬷嬷监作负责掌管奴仆杂事。
这个孙掖丞就是掖庭的最高长官了,但他一般只录入名籍,具体的杂事还是吩咐给管事嬷嬷的。
“好,那人就交给你了!南宫公主府的秋蝉,因偷盗入罪!”羽林卫说罢,将鄯善黎一丢,收起长剑大喊一声:“咱们撤!”
掖丞哈着腰送走羽林卫,接着顺手拿了一只杀威棒,来到鄯善黎面前,一只手掌心朝上:“嗯?”
鄯善黎抚着青紫的膝盖揉搓,不明所以,“什么?”
“你说是什么?!” 掖丞突然面露愠怒之色,杀威棒高高举起:“没带吗?”
“带什么?”鄯善黎双眼天真地看向孙掖丞,孙掖丞一脚踢上来,鄯善黎摔了一个跟头。
“长得怪漂亮的小娘子,还以为是哪家的千金,没想到这么不识相!刘嬷嬷,那就交给你吧!” 孙掖丞将杀威棒丢给一个粗布衣衫,脸上还有一颗黑痣的妇人,“呶,看来得先用杀威棒杀杀她的威风!”
刘嬷嬷拾起杀威棒,对掖丞点头道:“放心,交给我吧!”
掖丞刚要兀自走开,紧跟着掖庭门口来了个身着锦缎的丫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走近看原来是瑞珠。她匆匆略过鄯善黎,来到掖丞身边,拿出一锭银子塞到掖丞手中。
掖丞掂了掂银子的重量,喜笑颜开,“这才是识相的,既如此那一切都好说!”
瑞珠却摇了摇头,俯身在掖丞耳边嘀咕了一番,就连掖丞也不禁皱起了眉头,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许久回道:“既然是长公主的吩咐,微臣明白!”
瑞珠低头看了看鄯善黎,叹息一声,匆忙走了。
掖丞蹲下身,端详着鄯善黎:“啧啧,可惜这如花似玉的小脸了,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得罪了长公主,现在怪不得微臣啊。来啊,把人交给陈嬷嬷!”
整个掖庭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一根针掉落都能听到声音!
擦拭铜鼎的,洗衣的,缫丝的,洒扫的一时间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鄯善黎,让鄯善黎心头也一慌。
原来这掖庭有两个嬷嬷,刘嬷嬷是负责一般洒扫奴仆杂事,而陈嬷嬷么,则是负责洗刷灌桶虎子(古代马桶)以及惩治奴婢的嬷嬷,是出了名的严苛,落到她的手上,十女八残!
一个身条纤细面容白净的女子过来搀扶起鄯善黎,在她耳边轻声嘱咐:“你这是得罪了长公主?落在陈嬷嬷手里,可要万事小心,有你的罪受了……”
鄯善黎刚要追问,只见一个痴肥的妇人走过来,手中是一条破麻布拧成的鞭子,她朝着纤细的女子抽过来:“若云,你这是皮子痒痒了么!”
鄯善黎向前一挺身,鞭子落在鄯善黎的身上,一道深深的鞭痕便显现出来:“你干嘛打人,她只不过是过来帮我一下。”
“呵!还挺仗义的么!我倒要看看来这掖庭三日后你还会不会这么仗义!” 陈嬷嬷瞪眼看着鄯善黎:“啧啧……多少千金奴婢在我的手上锻炼,没关系,慢慢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
“若云,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带她去刷虎子!老娘的鞭子可不长眼睛!”陈嬷嬷挪动着她肥胖的身躯,驱赶着两人。
若云拉起鄯善黎:“快跟我来。”
“你们两个给我把今日的虎子都刷干净!不然可没饭吃!”身后传来陈嬷嬷浑厚且讨厌的声音。
掖庭西北角有一处引入的溪流,上游高处用以汲水洗衣,下游低洼处则用来刷洗脏污和灌桶虎子,整个溪水与护城河相连,一直延伸到整个皇宫宫墙之外。
溪流上游还有些明朗的阳光,越往下走,一股腥臭味很远就传过来,成堆的虎子堆放在一个暗房的角落里,就连下游的水也变得浑浊。
鄯善黎还从没见过这样肮脏的所在,一时间呆愣在原地,只觉得欲哭无泪。
“刚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没关系,我帮你。”若云熟练的找到刷子,拿起一个虎子走到溪水边刷起来,边刷边说:“姊姊,你可不要想不开,陈嬷嬷虽然凶恶,但是只要听话还是可以的,就怕他们使了银子想着法的处罚你。”
鄯善黎想起瑞珠的银子,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这时候所有的委屈才幻化成泪水流了下来。
若云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从内襟儿拿出一块帕子给鄯善黎擦了擦眼泪:“姊姊,别哭……”
鄯善黎握着若云的帕子,想起刘彻决绝走开的背影,心里有些什么忽然熄灭了。
她打起精神,第一次拿起刷子,笨拙地走到溪水前,学着若云的样子刷起虎子,虎子腥臊无比,让人不忍呼吸。
若云扯下一块布条,为二人制作了两条绑带,能够围住鼻子,为鄯善黎戴上,鄯善黎顿时气味被隔绝,这样干活好多了。
“姊姊,你学的真快,就是这样。”若云一边刷一边指导着鄯善黎,有了若云的陪伴,鄯善黎忽然觉得在掖庭似乎并没那么糟糕了。
鄯善黎看着若云稚嫩的脸庞,心头不是滋味:“看你还小,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我啊,是楚王刘戊的小女儿。因父王叛乱,全家被杀了,只因我年纪小,被留在掖庭,且放在陈嬷嬷的手下。”
鄯善黎大惊:“你所说的叛乱,是七王之乱吧?吴王刘濞、楚王刘戊、胶西王刘卬、胶东王刘雄渠、菑川王刘贤、济南王刘辟光、赵王刘遂一同反汉。”
“嗯。”
“原来你是楚女,难怪皮肤白皙,细皮嫩肉。”鄯善黎拉起若云的手,因为常年累月地干粗活,虽面容娇嫩,五根手指却是粗糙的很,鄯善黎心头一酸,暗想,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出这掖庭,一定要带走这个丫头。
转眼成堆的虎子已经只剩下几只了,正在二人说笑间,身后传来陈嬷嬷一声大吼:“谁叫你们捂住鼻子了?!”
“啪!”
一鞭子抽过来,打在鄯善黎的身上,登时皮开肉绽,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