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浅秋,时光阑珊,庄稼五谷皆丰收,远观好似翻滚着千层波浪,今年是个好时节。
这也正是公主王孙寻乐子活动筋骨的好时候,秋猎之前往往在沧池举办‘沧池大观’,作为秋猎的开场仪式,一些不会狩猎的公主翁主以及太后们便在此宴饮并观赏节目,期间更有投壶,猜谜等互动游戏。
更有丹房玉女心慵甚,贪看投壶不肯归的形容,可见盛会之趣味。
沧池北面有一排亭台楼阁,中间一亭飞檐翘角,若飞鸟张开双翼一般,紧靠在沧池水边,名为翼然亭,因观赏池水景色最佳,是太后公主们的所在,其余亭台则为贵胄纳凉的所在。
这日的沧池大观,南宫公主称病不愿前来,韩嫣便一早前来相邀鄯善黎,碧痕最喜热闹,也想同去,南宫也便允了。
一进入沧池,便见到公主女眷们颇多,间或有公子王孙,前来与韩嫣公子打着招呼,听闻已经投壶比赛了一轮,还有的公主们以手绢掩口,偷偷向韩公子汇报了战况,长公主陈阿娇参与投壶,一只也不中,正在翼然亭生闷气呢!
前方翼然亭前围满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刚刚收了猜谜的布条和投壶器具,现下正在表演滑稽戏。
只听里面锣鼓声声,女眷婢子们许多挤在前面,一阵一阵的笑声从里面传出,碧痕拉着韩嫣和鄯善黎一个劲的往里面挤,台上人员涂抹着白面,滑稽调笑,鄯善黎只觉得那人分外眼熟。
韩嫣道:“呶,台上表演的就是东方先生,新晋的金马门侍诏,此人颇为诙谐逗趣呢!”
碧痕一个劲儿地拍着巴掌,咯咯笑个不停。
鄯善黎左思右想,仍旧想不起那人是谁,直到那人将目光落在鄯善黎的身上,鄯善黎陡然一惊,那人似乎是京兆大狱内的“疯子”——曼倩,想及他曾言要报自己一饭之恩,鄯善黎不愿被他认出,转身便挤出了人群。
长长呼吸了一口气,鄯善黎心想,人生还真是山水有相逢。只是当真没料到,昔日的“疯子”怎还成了金马门侍诏,滑稽戏也演的颇为逗趣,看来他昔日只是怀才不遇罢了。
“阿黎,你怎么在这啊?”一个高亢地女声传来,打断了鄯善黎地思绪,抬眸看去,鄯善黎却吃惊不小,因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异母姊姊刘陵,今日却对自己分外亲热。
“怎么见了姊姊也不说话?还在生姊姊的气么?姊姊也是在长安孤身一人,想有人为伴,不得已出此下策,还望妹妹海涵。”
事出反常必有妖!
鄯善黎本能地往后退了退,只叫了声“姊姊。”算是回应。
刘陵见鄯善黎一副拒绝的样子,眉眼略微低了低:“好妹妹,还在生姊姊的气么,都是一家人!那这个血玉镯子就送给妹妹,算是姊姊给你赔罪了。”
刘陵边说边捉了鄯善黎的纤纤玉手,将镯子为她套了上去:“你就别跟姊姊客气了,原谅姊姊可好?”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鄯善黎见刘陵姊姊主动跟自己道歉,心下也就软了。只是觉得刘陵的手滑溜溜地,像是涂抹了油脂一般,好生奇怪。
她抬手看着手臂上的血玉镯子,通体温润如象牙,上面的血沁铺展成纹理一般的花纹,戴在自己的手腕上,真好似莲藕荷花,美不胜收。血玉手镯很美,应该价值不菲,姊姊能舍得拿出此物,也是诚心的意思,只是这般昂贵,自己不该收的。
鄯善黎想到此处,便去脱手镯,奈何手镯套上容易,想摘下却是一时摘不脱的。
刘陵见鄯善黎要摘下镯子却摘不下,笑道:“咯咯咯,妹妹,你看这血玉手镯正是‘为你而生的’,你呀脱不掉的, 就好好戴着吧,也算是姊姊的心意了!”
二人正说话间,韩嫣已经带着碧痕过来了。原来是寻不见鄯善黎,韩嫣不放心,便拖着碧痕出来寻找。
“你怎么在这啊?害的我们好找!”
“这是我姊姊刘陵翁主。这是韩王孙韩嫣韩公子。”鄯善黎为二人介绍。
刘陵看见韩嫣公子,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却也与鄯善黎颇为熟络,心中更添不悦,却媚眼如丝地勾着韩嫣,道:“原来是韩嫣韩公子啊,久仰大名,听说太子殿下对你也是颇为赏识,以后有机会来本小主的水汀小筑坐坐啊?”
“陵翁主过奖了,韩嫣愧不敢当,若他日有幸能去水汀小筑,当真是微臣的荣幸。”韩嫣见刘陵真与鄯善黎颇为相似,心中也是大为赞叹,这可真是一对姊妹花。
若不是今日有要事,刘陵还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玉树临风的韩嫣公子呢,奈何此地不宜久留,刘陵道:“妹妹,长公主和隆虑公主他们还等着我呢,那本小主就先走了。”
“恭送陵翁主……”
待刘陵走远,碧痕叫道:“没想到真有如此的人儿,秋蝉,你姊姊和你也太像了。刚才你们说什么呢?”
鄯善黎思及信件之事,终究是家丑不可外扬,不便多说的好,便拉了拉袖子道:“不过是些闲话家常的话罢了,咱们也走吧。”
“咱们可去清风亭小坐,听说一会儿窦太后过来后,这边还会请郭舍人上演投壶绝技!”
碧痕眼中有星星:“投壶还有绝技?”
“那是当然,不然太后还能亲自前来观看吗!走,咱们先去清风亭小坐,我再和你们说说这绝技的特别之处。”韩嫣说着收起手中折扇,引着二人前去。
三人穿过廊桥,来到搭满帐幔地清风亭,清风徐来,幔帐如飞。
这里已经准备了许多枕靠,还有些宫人来往奉献吃食和茶点。
鄯善黎遥遥望着翼然亭那边,一个身着绯红色裙袍,雍容华贵地女子刚刚落座,就有宫人为她整理衣着。看年纪相貌,应该是窦太后无疑。接着一个壮硕的男子前来与太后说笑,鄯善黎见过他,应该是梁王刘武。
一旁的长公主阿娇正静静|坐着,似乎确是在生气的样子,一旁的瑞珠一个劲地在给她扇着手绢。直到刘陵上楼和长公主说着什么,直逗得长公主哈哈大笑,身体前仰后合,虽然鄯善黎听不到声音,但见动作也应是十分欢喜。
一个身穿白锻锦袍的男子上得楼来,他墨发玉簪,清朗中带着刚健,众人纷纷为之行礼,那人见过太后和梁王,与他们谈笑风生后,进入自己的坐榻,甫一坐定,忽然他目光一转,向着鄯善黎的清风亭看过来,鄯善黎心头突突狂跳,急忙躲开太子刘彻的眼光。
其实清风亭与翼然亭距离算不得太近,韩嫣见鄯善黎忽然局促起来,连忙问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不是说郭舍人有……有绝技么,快给我们讲讲……”鄯善黎抠着手指,低着头说。
韩嫣笑道:“我们都讲了半天了,你都没听到么?我说那郭舍人他可以向壶中投箭,箭投进去之后再反弹出来,接住再投,反复百次,称之为‘骁’。”
“是……是吗,那还真是厉害。”
韩嫣见鄯善黎颇不对劲,也朝着翼然亭看去,见太子刘彻似乎正向这边看过来,那目光穿过层层人群,像是一道清冽之箭一般直射过来,韩嫣也不禁身体一抖,不自在地隔空施礼,好在这时有宫人与刘彻说话,这才缓解了一下尴尬。
不知何时,滑稽戏的台子已经撤掉,一个宫人恭恭敬敬地端着矢,司射(主持投壶礼的官员)端着“中”(盛放计数筹码的器皿),来到翼然亭众宾面前,请求太后可否行投壶礼。
得到允诺后,在当中台子上摆好壶、中、算等物什,一个身材矮胖的男子便施礼登场了,全场爆发出热烈地掌声,间或有口哨声,想必那人便是郭舍人。
只见他以竹而不用棘作为投壶之矢,身体略微下沉便开始投掷,随着欢快地鼓点,郭舍人反复投掷数百骁,矮胖地身躯随之舞动弹跳,而不让投箭落地,简直像是一种奇特的舞蹈,让人叹为观止!
碧痕道:“咱们投壶都只求投中,而不求筹子跳出来,在投壶中不是还装了小豆,避免筹子从里面跳出来吗?这个郭舍人却能让筹子弹跳回来,一个筹子可以来回弹跳上百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吧!”
“那是自然啊,不然怎么能得到太后的亲自观看呢!”韩嫣笑了笑,看向鄯善黎,“你觉得如何?”
“很好看啊,他的壶中应该没放小豆的。”鄯善黎心中似还在别处。
韩嫣耍了耍折扇,笑道:“待郭舍人投完,应该会开启第二轮投壶,你们也去耍耍吧?”
“我就不去了吧?”鄯善黎颇为为难。
碧痕却道:“前面的猜谜和滑稽戏你都没参加,投壶你再不去,这次来玩什么啦?听我的,一会儿咱们一块儿去参加投壶比赛!听闻还有奖品呢!”
鄯善黎还想说什么,却被碧痕打断:“不许说不!好秋蝉,你就去么!”
说话间,台子正中已经清空并备好投壶器具,司射宣布规则后,回到西阶。乐工们开始演奏《狸首》之乐。演奏的第一遍乐曲,是投壶礼的序曲。第二遍乐曲演奏完毕后,鼓声响起,投掷便会正式开始。
“走啦走啦,咱们快去!”碧痕拉着鄯善黎就往下跑。
鄯善黎不自觉又向翼然亭观瞧,不见刘彻的身影,却见长公主陈阿娇站起身,似乎又要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