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堂的药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味。
这种味道不同于药库司那种干燥的草木气息,而是混杂着蜜蜡的甜香与灵泉的清冽——炼丹堂的疗伤药,都是用活水灵火炼制的膏丹,药效比寻常药粉强上数倍,只是消耗的贡献点也格外惊人。若非吴长老在比武结束后特批了“宗门抚恤”,陈风他们怕是连药房的门槛都踏不进来。
药房是间宽敞的石室,四壁嵌着能散发微光的荧石,将角落里堆放的药罐、碾药钵映照得清清楚楚。陈风、覃锋、王磊、马大壮四人分别躺在铺着软草的石榻上,身上缠着浸过药液的布条,布条下隐隐透出淡青色的灵光——那是炼丹堂特制的“续骨膏”在发挥作用,能加速骨骼与经脉的愈合。
两天了。
从比武台那场玉石俱焚的爆炸后,他们已经在这里躺了整整两天。
马钰盈正坐在陈风的石榻边,手里拿着块浸透了“醒神露”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的额头。她自己的脸色也依旧苍白,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走动时脚步还有些虚浮,但比起榻上动弹不得的四人,已是好得太多。
“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两天她几乎没合过眼,既要给四人换药喂药,还要时刻留意丹药的药性反应,灵力本就损耗严重的身体,此刻全靠一股韧劲儿撑着。
陈风动了动手指,勉强扯出个笑容:“好多了。至少……胸口不那么疼了。”
冰爆符的反噬比想象中更烈。当时为了护住马钰盈,他和覃锋几乎是把身体完全暴露在冲击波下,灵脉像是被无数冰针扎穿,直到现在运转灵力时,还能感觉到经脉里传来的刺痛。他尝试着内视,丹田内的气态灵力比比武前稀薄了大半,原本即将触及“灵液液化”门槛的进度,怕是又要往后推了。
“别乱动气。”覃锋的声音从隔壁石榻传来,他的伤势比陈风更重,左肩的骨头裂了道缝,说话时都带着喘息,“吴长老说,至少要静养七天,不然经脉会留下隐患。”
王磊靠在榻上,正用没受伤的右手把玩着颗圆润的药籽,闻言叹了口气:“七天……赵岩梵能等我们七天吗?”
这话一出,药房里的空气瞬间沉了下去。
马大壮躺在最里面的榻上,瓮声瓮气地接话:“怕他个球!大不了……下次再炸他一次!”他的肋骨断了两根,说话时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肯服软。
“没那么简单。”陈风缓缓摇头,目光落在石室顶端的石缝上,那里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赵岩梵能在千流院拉起赵家会,不只是因为他控元境后期的修为。你们别忘了,他背后还有赵家。”
赵家,平山门山下三大家族之一,世代经营着灵矿生意,与宗门里的几位长老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次比武赵家会输得那么惨,十三名核心弟子非伤即残,以赵家的行事风格,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我听说,赵岩梵当天就被他爹接回赵家了。”王磊捻着药籽,语气凝重,“显然是动了真怒。咱们现在伤成这样,要是他们真要报复……”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谁都明白其中的凶险。外门弟子在宗门内虽有庇护,可一旦出了千流院的范围,遇到“意外”,宗门多半只会以“历练遇险”草草收尾。
马钰盈的动作顿了顿,握着棉布的手指微微收紧:“要不……我再写封信回家?”
“写信?”马大壮愣了愣,“你家能管到平山门的事?”
马钰盈低下头,小声道:“不一定……但我家里认识些做药材生意的人,或许能请他们帮忙打听些消息。”
陈风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心里忽然一动。这两天用的疗伤药里,有几种带着淡淡的檀香味,药效比炼丹堂提供的续骨膏还要温和持久,当时只当是宗门特供,现在想来,怕是马钰盈悄悄添了自己的药。
他正想开口询问,药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浅天蓝外门服的弟子走了进来,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木盒,腰间挂着块“传信司”的令牌。他显然是第一次进炼丹堂药房,眼神有些局促,扫了一圈石榻上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马钰盈身上。
“请问……是马钰盈师姐吗?”
马钰盈站起身:“我是,有事吗?”
“这里有您的包裹,从山外送来的。”那弟子把木盒递过来。
马钰盈接过木盒,入手微凉,沉甸甸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她快速在签收单上画了个符印——这是平山门弟子的特殊签名方式,用灵力勾勒的符文能验证身份。
外门弟子接过签收单,又看了眼榻上的陈风四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多言,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谁寄来的?”王磊好奇地探头。
马钰盈解开木盒上的铜锁,掀开盖子的瞬间,药房里突然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是……”陈风瞳孔微缩。
木盒里铺着厚厚的锦缎,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玉瓶,每个玉瓶上都刻着细密的符文,显然是用来锁住药力的。最上面的三个玉瓶尤其惹眼,瓶身上用赤金写着药名——“回灵玉露”“生骨丹”“清脉散”。
陈风的呼吸猛地一滞。
回灵玉露,能在半个时辰内恢复修士损耗的三成灵力,而且没有丝毫副作用,是宗门核心弟子才能兑换的珍品;生骨丹更不用说,传闻是用千年灵龟的甲壳炼制的,对骨骼断裂有奇效;至于清脉散……他在《散修通识录》上见过记载,这种药能清除灵脉中的淤塞,是突破境界时的圣品,千流院的兑换堂里根本见不到,就算是内门弟子,也得靠长老赏赐才能得到。
“这些……”覃锋也坐直了些,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玉瓶,“你从哪儿弄来的?”
马钰盈拿起一瓶回灵玉露,玉瓶触手温润,显然是用上好的暖玉雕琢而成。她轻声道:“比武前五天,我总觉得心里不安,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让他们准备些疗伤的药……没想到今天才送到。”
“你家……”马大壮瞪圆了眼睛,“你家是开药铺的?能弄到这么多好东西?”
马钰盈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算是吧。家里生意做得比较大,认识的人多,找些药材方便些。”
“方便些?”覃锋的眼神锐利起来,他指着那个装清脉散的玉瓶,“这瓶子是‘暖玉髓’做的,一小块就值上千贡献点,你家用来装药?”
暖玉髓是风灵院特产的玉石,能恒温养气,只有处理过十万贡献点以上的交易,兑换堂才会用暖玉髓瓶装药。马钰盈这个木盒里,光是暖玉髓瓶就有五个。
马钰盈的脸颊微微泛红,含糊道:“家里长辈说,好药得用好瓶子装,不然药效容易散……”
“你家做的,恐怕不只是药材生意吧。”覃锋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种洞察人心的力量,“回灵玉露的主材料是‘冰莲子’,只在极北的寒冰谷才有,那里归‘冰原商会’管;生骨丹里的灵龟甲壳,是‘万兽斋’的禁售品;清脉散更不必说,配方掌握在‘丹王谷’手里……能同时从这三家弄到东西,你家里人,可都不简单。”
马钰盈的头垂得更低了,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道:“我……我不太清楚家里的事,都是长辈在打理。”
药房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药炉里偶尔传来“咕嘟”的声响。
陈风看着马钰盈局促的样子,心里却翻起了惊涛骇浪。
他一直以为,自己和覃锋、马钰盈他们,都是一样的外门弟子,都是在平山门挣扎求存的普通人。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
覃锋自不用说。他刚入门时就带着把制式特殊的短刀,刀鞘上刻着细密的云纹——那纹路陈风后来在执法堂的卷宗上见过,是百年前没落的修仙世家“覃氏”的徽记,齐柳上次见了也曾暗自诧异,只是没当场点破。他对各种符箓的用法了如指掌,甚至知道冰爆符的布设窍门,这绝不是普通猎户家的孩子能接触到的。
王磊也很奇怪。他才入门半个月,就认识了药库司的老者、任务堂的执事,甚至连浣灵湖的看守都能说上话。上次抓碧水鱼,他能准确说出鱼群的生活习惯,说是“听人说的”,可那种细节,除非是长期跟踪鱼群的渔户,否则根本不可能知道。
还有马大壮。他看起来憨厚老实,可陈风见过他单凭肉身硬抗三个感气境圆满的攻击,那肉身强度,寻常感气境中期绝对达不到,倒像是修炼过某种炼体秘法——而秘法,从来都掌握在大家族手里。
这么算下来,反倒是他自己,好像真的是最普通的一个。来自偏远的陈家坳,灵根只是中等,除了小时候学过的吐纳方法,再没什么特殊的东西。
可……真的是这样吗?
“在想什么?”马钰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正打开一瓶回灵玉露,小心翼翼地往勺子里倒了些,“先喝药吧,吴长老说这个对恢复灵力有好处。”
陈风接过勺子,玉露入口微凉,顺着喉咙滑下去,瞬间化作一股暖流涌入丹田,原本滞涩的灵力竟真的松动了些。他看着马钰盈认真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些同伴的秘密,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比武时他们愿意并肩作战,此刻他们愿意彼此守护。
就在这时,药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这次进来的人,让陈风四人都愣住了。
为首的是个穿着宝蓝色内门服的青年,面容俊朗,嘴角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正是当初带他们入门的齐柳。他身后跟着四个人,两男两女,其中一人陈风很熟悉,正是在比武前为他们仗义执言的李乾云。另外三人,陈风也有印象:赵静珑,那个在演武场演示过“水龙绕身”的女弟子;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张义井和张义慎,据说两人联手能布下“金风阵”,在千流院内门弟子里排名第四和第五。
内门前五,竟然一下子都来了。
“齐师兄?李师兄?”马钰盈又惊又喜,连忙起身,“你们怎么来了?”
齐柳的目光扫过石榻上的四人,最后落在他们身上的绷带和药瓶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来看看你们。吴长老说,你们几个小子,可是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李乾云走到陈风的石榻前,手里把玩着个玉扳指,笑道:“你们可真是让我意外,五个人,打赢了赵家会十三个人!还是在对方知道你们所有底牌的情况下?”
他的声音带着种独特的磁性,明明是问句,却让人觉得亲切。陈风想起比武前李乾云与赵岩梵针锋相对的样子,心里涌上一股暖流:“侥幸而已,多亏了李师兄当时定下的规矩,赵岩梵没敢派控元境的人上场。”
“侥幸可炸不开比武台的青石。”张义慎道,目光落在陈风身上,“我更好奇,你们布置的陷阱很有章法,尤其是触发时机,刚好卡在赵家会弟子阵型散乱的瞬间,是怎么精准把控的?”
张义井也跟着点头:“还有夜间行动,千流院每晚都有巡逻弟子,你们带着那么多符箓材料,是怎么避开巡查的?”
这两个问题,一下子问到了关键。内门弟子常年参与宗门任务,最清楚细节把控的重要性,这也是他们最想知道的。
陈风几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警惕。他们捕捞碧水鱼、设陷阱、兑换资源的事,虽然不算秘密,但也没必要让内门弟子知道得太详细——外门弟子的生存手段,有时也是一种底牌。
齐柳看出了他们的顾虑,温和地摆摆手:“不用紧张,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们几个很对胃口。想当年我刚入内门时,也跟赵岩梵那家伙打过一架,可惜那时候没你们这么聪明,硬拼了半个月,最后两败俱伤。”他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覃锋枕边的短刀,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却没再多说。
赵静珑是个性子爽朗的女子,她走到马钰盈身边,拿起那个装清脉散的暖玉髓瓶,眼睛一亮:“好东西啊!这药你们从哪儿弄的?炼丹堂的老家伙可小气了,上次我想换一瓶,他说要我用三个月的宗门任务来换。”
马钰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是家里人送来的。”
“家里人?”赵静珑挑了挑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
李乾云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陈风身上:“我更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在短短五天里,把修为提上去的。陈风你从感气中期到后期,覃锋也是,王磊他们三个从初期到中期……就算有水凝珠,这速度也太快了点。”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而且我问过任务堂的执事,你们那五天,除了第一天去交过碧水鱼,就再没出过住所。闭门修炼,能有这么大的进益?”
这个问题,比刚才问符箓来源更尖锐。
修仙界向来有“闭关苦修”的说法,但那都是针对有深厚底蕴的修士,能借助灵脉或丹药强行冲关。外门弟子的住所灵气稀薄,别说五天突破一个小境界,能稳住修为就不错了。
陈风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这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好,很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宗门对“禁术”或“邪修手段”查得极严,他们的修炼速度,确实有些反常。
覃锋却忽然笑了笑,他靠在榻上,姿态放松:“李师兄觉得,我们是用了什么旁门左道?”
“我没这么说。”李乾云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只是好奇。毕竟,像你们这样,既能抱团取暖,又能在绝境里想出玉石俱焚的法子,还能在短短几天内突飞猛进的外门弟子,我还是第一次见。”
他的语气里带着真诚的欣赏:“千流院太久没有这样的新鲜血液了。赵岩梵那种仗着家族势力的家伙,早就该有人治治了。”
齐柳也点头附和:“没错。我们今天来,一是看看你们的伤势,二是想告诉你们,赵家那边要是敢找麻烦,尽管报我们的名字。内门弟子虽然不管外门的事,但也容不得他们仗势欺人。”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让陈风悬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但李乾云的问题,依旧悬在那里。
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是怎么在五天内积累足够的贡献点?怎么在闭门不出的情况下,让修为突飞猛进?怎么想到用风丝草做冰爆符的引线?怎么精准把控陷阱触发时机?又怎么避开巡逻弟子的巡查?
这些问题,像一个个钩子,勾着齐柳、李乾云他们的好奇心,也勾着陈风自己的思绪。
他看着齐柳四人期待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这场比武的胜利,或许不仅仅是结束,更是一个新的开始。他们五个人,这几个看似普通的外门弟子,已经引起了内门乃至长老们的注意。
陈风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其实我们能快速攒够资源,多亏了一位师兄帮忙。”他缓缓道出马坤的存在,以及马坤联系的四位外门弟子——擅长捕鱼的张阿水,能精准找到碧水鱼群栖息地;精通制符的林墨,能提前绘制大量简易陷阱符;熟悉地形的赵山,能避开沼泽危险区域;还有擅长隐匿的孙石,能提前探知巡逻弟子的路线。
“他们都曾被赵家会抢过任务、克扣过贡献点,对赵家积怨已久。”陈风补充道,“夜间行动时,王磊会提前绘制隐匿符,贴在我们身上避开视线;覃锋擅长消音技巧,能让我们的动作不发出半点声响,再加上孙石探得的巡逻路线,才能避开巡查。”
至于陷阱触发时机,陈风也坦诚道:“我们提前观察过赵家会弟子的习性,他们习惯扎堆冲锋,且互不配合。我们算准他们踏入陷阱区的第三步时,阵型最乱,此时触发陷阱,才能最大化杀伤效果。”
齐柳四人听得连连点头,看向五人的眼神里,欣赏更浓。尤其是听到马坤联系的弟子各有专长,且都有共同动机时,齐柳忍不住赞道:“能借势借力,还能精准把控细节,你们比我想象中更有心计。”他看向覃锋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那短刀上的覃氏徽记在他脑海中闪过,看来这少年的背景,确实不简单。
李乾云笑着拍了拍石榻:“好,好得很!有勇有谋,还懂团结,你们这几个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药房里的气氛彻底缓和下来,之前的警惕与隔阂烟消云散。陈风知道,他们这一次坦诚相告,不仅打消了内门弟子的疑虑,更赢得了真正的认可。而这份认可,或许会成为他们在平山门立足的重要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