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熙三年的秋冬交替之际,帝国的南北两疆在相对平稳中积蓄着力量,而潜在的波澜,已在南海深处悄然酝酿。
明珠堡的望楼之上,旌旗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中猎猎作响。扬威将军张浒手按佩刀,目光如炬,凝视着东礁群方向那片雾气朦胧的海域。根据近期加派的巡逻船队回报,那神秘船只的踪迹愈发频繁,且不再满足于远观,开始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明珠岛外围的渔场和采珠区,甚至有小股渔民报告称遭到疑似该势力下的快船驱赶。
“看来,是欺我水军新立,不敢与之争锋?”张浒冷哼一声。他麾下的水军,虽以原岭南降卒和沿海募集的善水者为主,经过数月严苛操练,已初具战力,更配备了部分由格物院改进的强弓劲弩,正缺一场实战来检验。
这一日,机会终于来临。一艘伪装成商船的侦察船传回急报:三艘形制与之前描述相符的狭长快船,正聚集在东礁群边缘一处隐蔽的湾澳内,船上人员似乎正在搬运物资。
张浒当机立断,亲率五艘主力战船(两艘楼船,三艘艨艟),借着晨雾掩护,直扑目标湾澳。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当麦朝水军出现在湾澳入口时,那三艘快船显然措手不及,仓促起帆试图凭借速度突围。然而,张浒早已布下包围圈,两艘楼船以泰山压顶之势封堵出口,艨艟快船则灵活穿插,以拍杆和弓弩进行攻击。
敌方船只果然迅捷,在狭窄的水域中左冲右突,船上的水手亦十分悍勇,使用一种带有倒钩的短矛和涂抹了不明药物的吹箭进行还击,给接舷跳帮的麦军士卒造成了一些麻烦。其战斗方式狠辣诡异,不似寻常海盗。
“放火箭!瞄准船帆!”张浒站在楼船指挥台上,沉着下令。
带着油布的箭矢如流星般射向敌船,瞬间点燃了帆布。一艘敌船很快陷入火海,另外两艘见突围无望,竟异常决绝地选择了撞向礁石,船毁人亡,仅有少数跳海者被麦军擒获。
经此一战,俘获敌船一艘(虽部分损毁),擒获俘虏十余人。从缴获的器物和俘虏的零星口供中(其语言晦涩,需通译反复揣摩),张浒得以拼凑出一些信息:这股势力自称“海蛟”,盘踞于东礁群深处,其首领被称为“蛟主”,行事诡秘,控制着附近部分岛屿和航道,向过往渔船、商船收取“供奉”,亦从事劫掠。他们对麦朝势力进入南海,尤其是占据明珠岛,抱有极大的敌意。
“海蛟帮……”张浒将这个名字与初步战报,连同缴获的几件独特兵器(那种带钩短矛和吹箭筒),一并快船送往番禺。他意识到,清理东礁群,打通更东方航路的任务,恐怕比预想的要艰巨。这“海蛟帮”,绝非疥癣之疾。
陈胥接到张浒的战报与实物,立刻召集幕僚与将领商议。
“海蛟盘踞,窥伺我侧,若不肃清,岭南海疆永无宁日,开拓南海更是空谈。”陈胥斩钉截铁,“然东礁群地形复杂,暗礁密布,敌暗我明,强攻损失必大。”
幕僚中有人提议:“是否可效仿对付越人部落,以招抚为主?许其头领官职,将其部众收编。”
水军将领则持不同意见:“公爷,观其作战方式与器物,凶悍顽固,恐非轻易可招抚之辈。且其已主动攻击我渔民,挑衅之意明显,若不行雷霆手段,恐被其与周边不安分的越人部落视为软弱,后患无穷。”
陈胥沉吟良久,最终拍板:“剿抚并举,以剿促抚。令张浒,以明珠堡为基,持续对东礁群施加压力,清剿其外围据点,捕捉其人员,查探其巢穴具体位置与布防。同时,放出风声,若能擒杀‘蛟主’来降者,赏千金,授官职;普通帮众弃暗投明者,免其前罪,给予生计。我倒要看看,这‘海蛟’是真铁板一块,还是也有缝隙可钻!”
他随即下令,从望海湾增调两艘新下水的海鹘船及一批经验丰富的水手补充明珠堡,并允许张浒在必要时,可调用部分驻守望海湾的陆战队参与登陆清剿作战。陈胥下定决心,要在明年夏季风浪平稳期到来前,基本解决“海蛟帮”的威胁,为下一步向更遥远的“珠链群岛”探索扫清障碍。
相比南海的初起波澜,北疆的冬季则是一片银装素裹下的肃杀与沉寂。大雪封路,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已不现实。柴武利用这段时间,一方面督促新设立的屯田点做好防寒保畜工作,储备草料,确保移民能度过第一个严冬;另一方面,则集中精力进行军队的冬季作战训练。
在北疆特有的寒风与深雪中,汉军士卒演练着雪地行军、潜伏、突击以及如何在极端天气下保养弓弦兵器。柴武尤其重视对归附匈奴骑兵的整合与训练,将他们的骑射优势与汉军的纪律、阵型相结合,打造一支更加适应漠南环境的混合骑兵部队。
偶尔有小股的匈奴散骑冒雪前来窥探,均被严阵以待的哨卡和巡逻队驱离或歼灭。柴武用这种毫不松懈的姿态,向漠北传递着一个明确信息:即便是在万物萧索的寒冬,北庭都护府的防线,依然如铁壁般坚不可摧。
咸阳宫内,炭火融融,驱散了冬日的寒意。这一日,韩信在批阅奏章间歇,信步来到椒房殿后的暖阁。只见林皇后正坐在窗边做着女红,而刚满一岁半多的皇子韩继,则坐在厚厚的地毯上,摆弄着一些格物院进献的、打磨光滑的木质几何模型(方、圆、三角等)。
韩信没有惊动他们,悄悄站在门边观察。只见韩继拿起一个木球,又拿起一个木方块,试图将方块放在球上,自然失败了。他歪着头想了想,放下球,拿起另一个方块,稳稳地叠了上去,然后仰起头,对着母亲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林皇后柔声鼓励:“继儿真聪明。”
这时,韩继似乎注意到了门边的父亲,他放下手中的木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张开双臂向韩信走来,口中清晰地唤道:“父皇!”
韩信心中一暖,弯腰将儿子抱起。韩继小手搂着父亲的脖子,黑亮的眼睛看着御案方向,那里摆放着一些展开的卷轴。他忽然伸出小手指着卷轴,又指了指地上散落的木块,含糊却有意念地说道:“图……摆摆……”
韩信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儿子似乎是将那巨大的舆图与他正在玩的积木联系了起来,有着一种将零散部分组合成整体的朦胧意识。他抱着韩继走到御案前,指着舆图上岭南的位置,温声道:“继儿,这是南海,是我们的将士正在开拓的地方。”
韩继的小手再次按在舆图上,这次却不是在岭南,而是向上移动,按在了北疆广袤的区域,然后回头看着韩信,眼神清澈。
这一刻,韩信心中震动非同小可。孩童无意识的举动,或许只是巧合,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却似乎预示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对这片江山图卷的天然关注。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儿子抱得更紧了些,目光再次扫过那张承载着他雄心与梦想的帝国疆域图。
南海的波涛,北疆的风雪,与宫中稚子清亮的眼神,在这一刻,仿佛通过这张舆图,奇妙地连接在了一起。帝国的未来,在已知的艰辛与未知的挑战中,似乎也清晰地映照在这双纯净的眼眸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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