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渡虽克,但南越水师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陈胥不敢冒进。大军沿郁水南岸缓行,一边消化初战所得,一边应对着无休无止的骚扰。南越的水鬼如同附骨之疽,时常在夜间潜游过江,破坏麦军架设的浮桥,袭击巡逻队,甚至试图焚毁粮草,虽未造成大规模损失,却极大地迟滞了行军速度,消耗着士卒的精力。
更令人忧心的是,探马来报,南越王赵佗已调集主力,由其麾下大将吕嘉统领,扼守在通往番禺的下一处咽喉——灵渠与漓江交汇的“三江口”。那里水道更加复杂,港汊纵横,岛屿星罗棋布,南越水师主力云集,陆上营垒依山傍水,坚固异常。若不能突破此地,南征大军将寸步难行。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陈胥与诸将围着沙盘,眉头紧锁。沙盘上,三江口的地形一目了然,敌军水陆联防,几乎没有破绽。
“强攻,损失太大,且胜算不高。”陈胥沉声道,“赵佗、吕嘉皆是宿将,不会给我军半渡而击的机会。”
“大将军,可否效仿龙门渡之战,再遣奇兵攀越险峻,侧击其陆寨?”赵第建议道。
陈胥摇头:“三江口地势与龙门渡不同,其陆寨背靠连绵山岭,且敌军戒备必然森严,奇兵难有作为。关键在于其水师!若不解决那些战船,我军永远无法安然渡江,更别提攻击陆寨。”
众人沉默。水战,是横亘在麦军面前最大的难题。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大将军,格物院随军院吏求见,言有要事禀报。”
“传。”
只见那名在龙门渡提出过“换气鳔”和“火油浮雷”构想的年轻院吏,名为沈括的,快步走入帐中,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工匠,抬着一个用油布覆盖的物件。
“沈院吏,有何发现?”陈胥问道。
沈括拱手道:“回大将军,属下与诸位同僚,根据墨侯留下的部分关于‘地脉能量’的笔记,结合对漓江、灵渠水文的观测,有一大胆猜想,或可破敌!”
“哦?快快道来!”陈胥精神一振。
“大将军请看,”沈括走到沙盘前,指向灵渠与大河(漓江主流)交汇处上游约十里的一处山隘,“此地名为‘铧嘴’,乃前朝史禄开凿灵渠,分流湘漓二水,沟通长江珠江水系的关键所在。其下有陡门(早期船闸)数座,用以调节水位,保证通航。”
他顿了顿,继续道:“属下观此地地势,发现其山体结构特殊,且有微弱的地脉能量反应(源自墨雪的观测方法)。若……若我们能以大量火药,精准爆破‘铧嘴’关键部位,或可人为造成山体崩塌,堵塞乃至短暂改变灵渠水道!”
帐内诸将皆是一惊!爆破灵渠?这可是前朝留下的伟大工程!
沈括看出众人的疑虑,连忙解释:“并非要彻底毁坏灵渠,而是制造一次可控的崩塌和壅塞。灵渠水位一旦在短时间内急剧上涨,并因堵塞而向下游三江口猛泄……大将军请想,那汇聚在三江口的南越水师战船,猝不及防之下,会面临何等局面?”
陈胥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死死盯着沙盘上三江口的位置,脑海中飞速推演。
灵渠水位暴涨,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木,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三江口!南越水师的战船大多停泊在相对平静的港湾内,突如其来的洪水将瞬间打乱其阵型,掀翻、撞毁大量船只!码头、水寨也将被冲垮!整个三江口的水防,将陷入一片混乱甚至瘫痪!
而与此同时,漓江主流因灵渠分走了部分水源,水位会暂时下降,一些原本难以渡过的浅滩或许会显露出来!
“此计……可行否?”陈胥强压激动,看向沈括和随行的老工匠。
老工匠沉吟道:“大将军,爆破山体,风险极大,需极精准的计算和巨量的火药。而且,洪水之势,难以精确控制,万一……”
“没有万一!”陈胥断然道,“此乃破局唯一良机!沈院吏,本将军予你全权,需要多少火药、多少工匠、多少时间,尽管开口!务必计算出最精准的爆破点,确保既能制造足够洪峰,又不致彻底毁坏灵渠根基!”
“末将(属下)领命!”沈括与老工匠肃然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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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麦军紧锣密鼓地准备“水攻”奇谋的同时,南越军也并未坐以待毙。大将吕嘉深知麦军陆战强悍,尤其是那恐怖的弩箭,决定扬长避短,发挥南越的另一个杀手锏。
这一日,赵第奉命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偏师,沿漓江东岸扫荡,清除南越军的零星据点,为后续主力进攻创造条件。部队行至一处名为“象谷”的宽阔盆地时,前方斥候突然发来急促的警讯!
“将军!前方发现大队南越步兵,阵型松散,似乎……似乎在溃退!”
赵第心生警惕,南越军虽偶有败绩,但主力尚在,怎会轻易溃退?他下令部队停止前进,抢占附近一处高地,列阵戒备,并派出更多斥候前出侦查。
然而,不等斥候回报,异变陡生!
地面开始传来沉闷的、令人心悸的震动,仿佛有巨鼓在地下擂响。紧接着,从盆地另一侧的密林中,传来了几声高亢得刺破云霄的嘶鸣!
“哞呜——!!”
在麦军士卒惊骇的目光中,数十头庞然大物,如同移动的小山般,撞破林木,冲了出来!它们皮肤厚韧如革,长鼻挥舞,獠牙如戟,正是南越秘而不宣的战争巨兽——战象!
每一头战象背上,都驮着一个木制的塔楼,塔楼内藏着数名南越弓箭手和标枪手。战象的粗腿踏在地上,地动山摇,那恐怖的声势,瞬间让许多来自北方的麦军士卒脸色发白,阵型出现了一丝骚动。
“稳住!是象兵!”赵第厉声高喝,强自镇定,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等巨兽,“弩手上前!瞄准象眼、象鼻等脆弱之处!长矛手结阵!快!”
麦军毕竟训练有素,在军官的呵斥下,迅速稳定下来。弩手们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将弩箭对准了那些咆哮冲来的巨兽。
“放箭!”
密集的弩箭射向象群,大部分叮叮当当地被厚皮弹开,只有少数射中了象眼或鼻子,引发几声痛苦的嘶鸣,却未能阻止其冲锋的势头!象背上的南越射手也开始还击,箭矢和标枪从高处落下,给麦军阵地造成了伤亡。
更可怕的是,那些战象根本不惧刀枪,直接撞进了麦军的阵线!长矛刺在象身上,如同搔痒,而战象的长鼻一扫,或是巨足一踏,便能将数名麦军士兵连人带甲砸飞、踩扁!麦军严密的阵型,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硬生生撕开了一道道口子!
混乱,不可避免地在麦军中蔓延。士兵们面对这无法力敌的巨兽,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不许退!后退者斩!”赵第目眦欲裂,亲自持刀砍翻了两名溃兵,试图稳住阵脚。但他知道,若无应对之法,今日恐怕要全军覆没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随军的格物院吏员中,有人急中生智,大喊:“火!野兽怕火!用火攻!”
赵第如梦初醒!“快!将随军的火油罐集中起来!点燃草束,扔向象群!”
士兵们反应过来,纷纷将携带的火油罐砸向冲来的战象,同时点燃准备好的草束,奋力投掷。一时间,火焰在象群中燃起,虽然无法立刻烧死皮糙肉厚的战象,但那跳跃的火焰和灼热的气息,却让这些巨兽感到了本能的恐惧!
几头被火焰灼烧到的战象开始惊慌地甩动长鼻,调转方向,反而冲乱了南越步兵的跟进攻势。象背上的射手也难以在颠簸中瞄准。
麦军趁此机会,稳住阵型,用密集的弩箭集中射击受惊的战象和其后跟进的南越步兵。战场局势,暂时陷入了僵持。
但赵第心知,火攻只是权宜之计,象兵的威胁并未解除。他当机立断,下令部队交替掩护,缓缓向后方预设的有利地形撤退。
这一场遭遇战,赵第偏师凭借临机应变的火攻和严明的纪律,勉强抵挡住了南越象兵的突击,但自身也损失不小,更重要的是,让麦军上下都深切体会到了南越这块硬骨头的难啃。水师、象兵、瘴疠、地形……南征之路,果然遍布荆棘。
消息传回中军,陈胥面色冷峻。他看了一眼正在铧嘴方向秘密进行爆破准备的沈括等人,知道决战的胜负手,就在那即将到来的洪水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