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的海风尚带着咸湿的气息,皇帝的銮驾却已调转方向,裹挟着东巡积威与西线军情燃起的紧迫,一路向西,疾驰而返。沿途郡县官吏迎送,无不感受到那龙撵之中散发出的、比东巡之初更为凝练沉重的威压。武关初胜转小挫的消息,虽被严格控制在高层,但那无形的紧张感,已随驿道上的快马与皇帝匆匆返程的迹象,悄然扩散。
永熙宫,万熙殿。
韩信归来,未及洗去风尘,便立刻召集了留守彭城的核心重臣——丞相蒯彻、太尉尉缭子、大司农召平、御史中丞陈婴等。殿内灯火通明,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凝重面孔。
“西线之事,诸位爱卿皆已知晓。”韩信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陈胥轻敌,小挫于蓝田,伪汉借此喘息。然,此小挫,无碍大局,反令朕看清,伪汉困兽犹斗,犹有余力。柴武已率精锐南下,不日即可与陈胥汇合。朕召诸位前来,非议战守之失,乃议战定之后,关中将如何措置?新朝之基,又将如何借此契机,更为巩固?”
他的目光首先投向丞相蒯彻。这位以权谋机变着称的臣子,深知皇帝此问的深意。军事征服只是第一步,如何将胜利转化为长治久安的统治,才是真正的考验。
蒯彻略一沉吟,拱手道:“陛下,关中乃形胜之地,秦、汉皆以此王天下。今若克复,首要之务,非尽杀其民,而在收其心。伪汉所行,多承秦之苛政,民有怨言。陛下当反其道而行之:入咸阳,当效刘邦入关中之旧例,约法三章,废除苛捐杂税,赦免无罪吏民。对伪汉宗室,刘盈可废为庶人,圈禁养之,以示仁德,亦绝后患。对其旧臣,如萧何、曹参等,若能归顺,当量才录用,以示陛下海纳百川之胸襟。如此,则关中民心可定,抗拒之意自消。”
他主张的是怀柔安抚,迅速稳定局面,将关中的资源和人才尽快纳入新朝体系。
太尉尉缭子却微微摇头,接口道:“丞相怀柔之策,自是正理。然,关中豪强林立,其心未必悦服。秦人悍勇,非恩德可速化。老臣以为,怀柔需与震慑并行。陛下入关中后,当首先掌控武库、粮仓、府库,收编降卒,拣选精锐补入军中,余者遣散归农,绝其作乱之本。对于冥顽不灵、曾负隅顽抗之将领、豪强,需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同时,当从山东(崤山以东)迁徙部分忠心可靠之富户、将吏家眷入关中,以实京师,平衡地方势力。此所谓‘强干弱枝’之计也。”
他更强调武力控制和结构性调整,以防关中东山再起。
大司农召平则从经济角度补充:“陛下,关中历经战乱,民生凋敝。敖仓之粮,除供应大军外,需尽快调拨部分,赈济关中饥民,助其恢复生产。同时,当迅速厘清关中田亩户籍,推行度田令,使赋税有据,国用有常。此乃长久之计。”
御史中丞陈婴也道:“臣附议。入关中后,当立刻派遣得力御史,巡查各郡县,肃清吏治,惩治趁乱贪墨、欺压百姓之胥吏,使新政恩泽,能真正及于黎庶。”
韩信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案。几位重臣的意见,囊括了政治、军事、经济、监察各个方面,虽有侧重,但目标一致——如何将关中这块硬骨头,彻底嚼碎、消化,转化为帝国的核心力量。
“诸位爱卿所言,皆老成谋国之道。”韩信缓缓开口,整合着众人的建议,“入关中后,朕当亲宣德意,约法省禁,抚慰民心。然,对伪汉核心,吕雉、萧何、曹参、樊哙等,若不能生擒,则必悬赏格杀,绝不容其流窜,再起风波。降卒处置,依太尉之策。豪强迁徒,势在必行。度田、编户、赈济、肃贪,需同步推行,由丞相总揽,诸位分司其职。”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光:“然,在此之上,朕尚有一事。关中既定,朕之都城,当立于何处?”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静。彭城虽为龙兴之地,然偏居东南,确实难以有效控制幅员辽阔的帝国,尤其是不久将纳入版图的关中与西北。
蒯彻反应最快,立刻道:“陛下圣虑深远。秦有咸阳,汉有栎阳、长安,皆在关中。关中四塞之地,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实为帝王之业。臣以为,当在渭水之南,另择吉地,营建新都,以为万世之基!”
尉缭子也颔首:“关中表里山河,易守难攻,确为建都不二之选。可命将作大匠墨雪,提前勘察地形,规划新都。”
“准。”韩信决断道,“此事,交由墨雪与丞相府协同办理,先行筹划。待关中一定,即刻动工!”
定下了消化关中与未来迁都的大计,韩信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冷冽:“西线战事未休,朕不日将亲赴前线督师。朕离京期间,国政由丞相、太尉共同裁决,遇大事,八百里加急报于朕知。”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瑕身上。“王瑕。”
“臣在。”
“关中之战,不仅是沙场争雄,更是人心之争。麦风司需倾力而动,不仅要为大军提供情报,更要严密监控各方动向——北境彭越,荆楚英布,乃至朝堂内外,凡有异动者,无论地位高低,先控后奏!”
“臣,领旨!”王瑕躬身,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肃杀。
朝议散去,韩信独留片刻,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东巡的成果需要巩固,西线的战事需要决胜,未来的国都需要规划,潜在的敌人需要监控……千头万绪,皆系于他一身。
他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疲惫,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控的兴奋。帝国的巨舰正在他手中转向,驶向那最终统一与强盛的彼岸。而所有的暗流与风浪,都将是这航程中,必须面对与征服的试炼。
帝星西指,锋芒毕露。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最终决战,即将在古老的关中平原上,拉开最为惨烈与辉煌的序幕。而韩信,已做好了亲临前线,执子落定,终结一个时代,开启另一个时代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