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栎阳。汉王宫内的气氛,与彭城的欢腾形成了冰火两重天。
当周勃全军覆没、本人被俘的详细战报被快马加鞭、一路换乘送至御前时,整个汉廷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废物!十五万大军!十五万啊!竟被韩信一举全歼!周勃误我!灌婴无能!”刘邦的咆哮声从深宫中传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锥心的痛楚。他一把将案几上的竹简、杯盏扫落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东征的战略是他一手制定,意在趁项羽新灭、诸侯震恐之际,以泰山压顶之势铲除韩信这个新生的、却最具威胁的心腹大患。岂料竟是如此结局!
损失的不仅仅是十五万精锐士卒(其中不少是跟随他入关中的老底子),更是大量的军械粮秣,以及周勃、灌婴这等独当一面的大将。更重要的是,汉军的东进战略遭受了致命挫折,原本看似明朗的天下大势,瞬间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丞相萧何、谋士张良、陈平等核心重臣肃立阶下,面色同样凝重。
“大王息怒。”萧何率先开口,声音沉稳,试图安抚,“周勃将军用兵素来沉稳,此番败绩,实是韩信用兵太过诡谲……留县久攻不下,下邑奇袭,侧翼牵制,水军骚扰,环环相扣,令人防不胜防。非战之罪,实将之过也。”他此言既是为周勃稍作开脱,也是点明韩信的可怕。
“将之过?哼!”刘邦余怒未消,但情绪稍缓,他看向张良,“子房,你之前便说韩信不可轻图,如今果然应验!如今之势,该当如何?”
张良轻咳一声,出列躬身:“大王,周勃虽败,然我汉室根基未动。关中稳固,巴蜀富庶,中原大部仍在我手。韩信虽胜,其地不过淮泗、彭城及新得之砀郡部分,其力仍有穷时。当务之急,非是懊恼既往,而是应对将来。”
陈平接口道:“子房先生所言极是。韩信挟大胜之威,其势正盛。然其亦有隐忧:新得之地未稳,降卒人心未附,盟友彭越、英布各怀心思。我军新败,士气受挫,不宜即刻与其进行主力决战。当以空间换时间,重整旗鼓。”
“如何重整旗鼓?难道要本王眼睁睁看着韩信坐大不成?”刘邦焦躁地踱步。
“自然不是。”张良目光深邃,“韩信下一步,必是西进,图谋中原,与大王决战。我军可做三手准备:
“其一,稳固防线。命御史大夫周苛坚守荥阳,将军纪信等加强敖仓守备,确保中原核心区域及粮道安全。在沛郡、陈郡一带构筑第二道防线,迟滞韩信兵锋。
“其二,重整兵力。立刻从关中、巴蜀调集新军,补充前线。同时,遣使联络各地尚未完全依附韩信的诸侯,如临江王共尉等,许以重利,共抗韩信。
“其三,也是关键——”张良顿了顿,“需有一威望卓着、能征善战之大将,总督中原诸军事,统一号令,应对韩信。”
刘邦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众人。周勃被俘,灌婴被囚,曹参、樊哙等皆在各地镇守或面对其他威胁,可用之大将确实捉襟见肘。一股无人可用的烦闷感涌上心头。
“大王,”
陈平适时进言,打破了沉默,“臣思虑再三,能当此重任,总督中原诸军事以抗韩信者,非大王亲自挂帅不可!”
“哦?”刘邦目光一凝。
陈平继续道:“韩信之势,非独因其用兵,更因其乃麦国魂魄,一言可决万军之志。我军新败,士气浮动,非大王亲临,不足以稳定军心,凝聚全力。此其一。”
“其二,韩信战术诡谲,虚实难测,诸将或勇猛有余,或沉稳过人,然能随机应变、总揽全局与之抗衡者,舍大王其谁?唯有大王亲自主持,方能整合诸将之力,与韩信周旋。”
“其三,大王亲征,可示天下与韩信势不两立之决心,亦可震慑四方观望之诸侯,使其不敢轻易附逆。”
刘邦听着,缓缓点头,陈平的分析切中要害。亲自挂帅,确实是当前最能提振士气、统一指挥的选择。
“然,”刘邦沉吟道,“骑兵乃韩信所长,陈胥骁勇,我军新败,骑军折损颇重,需一善骑之将统领,以抗其锋锐。”
张良此时接口道:“大王,或可赦免汝阴侯夏侯婴前过,令其戴罪立功。夏侯将军精于车骑,勇冠三军,且乃大王旧部,忠诚无贰,由其整备、统领骑兵,当可与陈胥一较高下,至少可保我军侧翼不失。”
“夏侯婴……”刘邦念着这个老兄弟的名字,昔日共同征战的情景浮现眼前。夏侯婴此前因小过被贬,但其能力毋庸置疑,尤其是在骑兵运用上。
“好!”刘邦下定决心,“就依子房、陈平之策!本王亲征!”
“传令:赦夏侯婴前罪,官复原职,加骑都尉,总领中原各军骑兵,即刻前往荥阳军中效力!”
“命萧何留守关中,总督粮秣兵员,支援前线!”
“命吕泽为护军中尉,随军参赞机要,协调诸将!”
“三军缟素,为周勃及东征阵亡将士发丧!告诉全军将士,此仇,必报!韩信,必诛!”
汉王刘邦的怒火与决断,迅速转化为整个汉国机器的全力运转。关中的武库再次敞开,新的兵员被征召、训练,粮草物资沿着渭水、黄河源源不断运往东方。一场规模远超留县之战,将决定天下最终归属的中原大决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
几乎在刘邦做出反应的同时,位于彭城的韩信,也通过其日益完善的“麦风司”情报网络,捕捉到了汉军调动的蛛丝马迹。
“刘邦……终于要亲自来了么。”韩信看着王瑕呈上的密报,低声自语,眼中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闪过一丝期待的光芒。击败周勃,是斩其臂膀;而与刘邦的对决,才是真正的王见王!
“传令各部,”韩信对身旁的尉缭子道,“加紧备战。另,请蒯彻先生、随何先生来见。”
片刻之后,蒯彻与随何应召而来。
“刘邦亲自督师,中原大战在即。”韩信开门见山,“我军新胜,士气可用,然亦不可轻敌。蒯彻先生,对于刘邦麾下诸将,尤其是复起的夏侯婴,以及其谋士张良、陈平,可有应对之策?”
蒯彻捻须沉吟:“夏侯婴勇则勇矣,然战术变化不及陈胥。张良善阳谋,陈平工诡计,需谨防其离间、策反之举。我军当以正合,以奇胜,稳扎稳打,凭借大将军之谋略与将士之锐气,步步为营,压缩其空间。”
韩信点头,又看向随何:“随何先生,英布虽已盟誓,然其心难测。彭越处,亦需加强联络。可否再劳先生奔走,一则督促英布尽快出兵,做出姿态,牵制汉军南翼;二则确保彭越在北线的行动能与我主力西进相呼应?此外,可尝试派人接触梁地对刘邦不满之势力,哪怕不能使其倒戈,亦可扰其后院。”
“臣遵命!”随何肃然领命,深知外交战场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拼杀。
随着双方最高统帅的意志下达,整个中原大地,以荥阳-敖仓为核心的广袤区域,开始风云汇聚。无数的军队在调动,数不尽的粮草在转运,间谍与斥候在城镇乡野间激烈地碰撞。
一边是挟大胜之威,气势如虹,意图问鼎中原的麦国新锐。
一边是根基深厚,经验丰富,誓要报仇雪恨的汉室主力。
历史的车轮,在留县之战的余烬中,轰然转向了更为广阔也更为残酷的中原战场。韩信与刘邦,这两位楚汉时期最杰出的统帅(后者更兼具君主身份),即将迎来他们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次正面交锋。战争的阴云,再次笼罩了这片古老的土地,而这一次,将决定华夏的命运,走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