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带来的消息,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钟离昧,五万精锐,不日东来!这消息迅速在韩信集团的高层中传开,带来了一阵难以避免的紧张。如果说龙且是势大力沉的巨锤,项它是稳重坚韧的盾牌,那么钟离昧,则更像是一柄锋利而迅疾的弯刀,擅长侧翼迂回,出其不意,其用兵风格与龙且的刚猛、项它的保守截然不同。
压力,前所未有的巨大。五万楚军主力,由名将统领,其目标明确——踏平淮泗,剿灭韩信!这不再是之前的防御战或局部反击,而是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正面大会战。
萧县大将军行辕,灯火彻夜通明。核心文武再次齐聚,气氛比之前任何一次军议都要凝重。
“钟离昧,楚之骁将,用兵以‘疾’、‘奇’着称。”蒯彻首先开口,打破了沉寂,“昔日在项羽麾下,多任先锋或偏师,屡立奇功。其用兵不喜正面强攻,常以精骑迂回侧后,断敌粮道,扰敌心神,再寻隙猛击。此番东来,其兵锋会指向何处,需仔细揣摩。”
孔聚补充道:“砀郡东部新附,人心未固,若钟离昧避实击虚,绕过萧县等坚城,直扑我淮泗腹地如谯县、柘县,或南下威胁九江方向,迫使我军分兵,则局势危矣。”
骆甲沉声道:“我军虽连战连胜,扩地增兵,然总兵力仍不足四万,且新附者众,需时间整训。若分兵把守各处,则处处薄弱,正中钟离昧下怀。”
李谈虽在谯县休整,但其副手也参与了军议,表示前锋营已补充完毕,随时可战。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主位上的韩信。他凝望着巨大的地域沙盘,手指无意识地在萧县、谯县、乃至更南方的蕲县、汝阴一带划过,沉默不语。
良久,韩信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没有了丝毫犹豫,只剩下冰晶般的冷静与决断。
“钟离昧欲行奇兵,我便以正合,以奇胜!”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想调动我,让我跟着他的节奏走,我偏不!我要让他,跟着我的节奏走!”
他站起身,拿起代表兵力的标识,开始有条不紊地在沙盘上布放。
“其一,固守要点,以静制动!”韩信将数面较大的标识重重插在萧县、谯县、以及淮泗腹地的几个关键城邑上,“钟离昧兵多,利于野战,我则扬长避短,依托城池!萧县,乃西面门户,必须坚守!骆甲、赵贲!”
“末将在!”二将霍然起身。
“命你二人,率主力步卒一万五千,固守萧县!深沟高垒,备足粮草军械!萧县新得,城墙需立刻加固,尤其是东南角曾被李谈攻破之处!多备火油、擂木、炮石!我要萧县,成为钟离昧东来的第一块硬骨头,磕掉他几颗牙!”
“末将誓与萧县共存亡!”骆甲、赵贲轰然应诺,神情决绝。
“谯县,乃我根本!”韩信看向召平、陈涓以及李谈的副将,“召平、陈涓,谯县内政、后勤,由你二人全权负责,务必保障前线供应,稳定人心!李谈部前锋营,坐镇谯县,作为总预备队,随时听候调遣!”
“臣等(末将)领命!”
“其二,外线游击,以动制动!”韩信将几面较小的、代表机动兵力的标识,放在了萧县外围、以及淮泗南部区域。
“钟离昧善迂回,我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目光锐利,“组建三支游击军!”
“第一支,以原赵贲麾下轻骑为基干,补充精锐,共一千五百骑,由校尉陈胥统领!”韩信看向那位自沛县来投的游侠猛将,“陈胥,命你部活动于萧县以北、砀郡西部区域,利用骑兵速度,不断袭扰钟离昧大军侧翼、后勤线,捕杀其斥候,让其不得安宁!记住,一击即走,绝不恋战!”
“末将领命!”陈胥抱拳,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正是他擅长的。
“第二支,命屠川水军,分出部分轻快走舸,搭载善战步卒,沿淮水、涡水等水道机动,监控楚军可能从南面迂回的路线,并伺机袭击其沿河水营、粮船!”
“第三支,”韩信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孔聚身上,“孔参军,你精通兵法,熟知地理,可由你举荐一员沉稳果敢之将,率两千精锐步卒,配属部分弩手,秘密运动至汝阴一带山区潜伏。”
孔聚略一思索,道:“参军司马高邑行事稳健,可当此任。”
“好!命高邑率两千人,潜伏汝阴山区!一旦发现钟离昧分兵南下,或九江英布有异动,立刻出击,或断其粮道,或据险阻击,务必迟滞其行动,为我主力调动争取时间!”
“臣(末将)明白!”孔聚与一旁被点名的将领高邑同时应道。
“其三,坚壁清野,巩固内部!”韩信的语气带着一丝冷酷,“传令砀东新附各城邑,以及淮泗腹地各村镇,即日起,实行坚壁清野!将城外粮草、物资尽可能运入城中,无法运走的,就地焚毁!水井能填则填!我要让钟离昧大军所过之处,得不到一粒粮食,饮不到一口干净水!同时,严查内奸,凡有通楚或散布谣言者,立斩不赦!”
这道命令意味着巨大的牺牲,城外百姓的田舍家园可能毁于一旦。但在场众人都明白,这是对抗强大敌军、尤其是钟离昧这种擅长因粮于敌的将领时,不得已而必须采取的残酷手段。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削弱敌军战力,延长坚守时间。
“其四,外交斡旋,稳住侧后!”韩信最后看向蒯彻,“先生,九江英布处,还需你费心。立刻修书一封,以我‘横野大将军’名义,措辞可强硬一些,告知其钟离昧大军将至,若其敢趁火打劫,我韩信即便战至一兵一卒,也必先倾力南下,踏平九江!同时,亦可许以虚利,言若其保持中立,或能牵制楚军部分兵力,待击退钟离昧后,愿与其共分荆楚之利云云。总之,威逼利诱,务必让这头豺狼在此关键时刻,不敢妄动!”
“彻,明白!必让英布不敢轻举妄动!”蒯彻肃然领命。
一项项命令,如同织就一张无形的大网,既有坚守的磐石,也有游走的利刃;既有内部的铁腕,也有外部的博弈。韩信的部署,并非被动挨打,而是构建了一个立体的、有纵深的防御体系,旨在消耗、迟滞、疲惫敌军,并寻找反击的机会。
“诸位,”韩信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凝如铁,“钟离昧虽强,然其劳师远征,人地生疏;我军虽弱,然占地利,拥人和,上下一心!项羽欲以此战定东方,我韩信,便以此战定威名!要让天下人知道,这淮泗之地,是我韩信打下来的,也将由我韩信,牢牢守住!”
“愿随大将军死战!”众人齐声怒吼,战意被彻底点燃。
潜龙布防,严阵以待。整个淮泗及砀东地区,如同一个巨大的战争机器,按照韩信的意志高速运转起来。城池在加固,军队在调动,物资在囤积,间谍在活动,使者奔驰于道路……
而与此同时,自彭城出发的钟离昧大军,正沿着泗水浩浩荡荡东进。五万楚军精锐,盔明甲亮,士气高昂,他们带着项羽的怒火与期待,誓要一举荡平那个屡次让大楚蒙羞的名字——韩信。
东西两股强大的力量,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向着预定的战场猛烈对撞。一场规模远超此前任何一次的战斗,即将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爆发出决定命运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