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大捷、英布授首的军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咸阳,瞬间点燃了整个帝都。街头巷尾,酒肆茶坊,人人奔走相告,欢欣鼓舞。持续数月的荆襄战事,以天熙皇帝的完胜告终,这意味着困扰帝国南疆的最大割据势力被彻底铲除,天熙王朝的统治基石愈发稳固。
未央宫前殿,举行了盛大的凯旋仪式(虽皇帝尚未回銮,但仪式象征意义重大)。留守的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两旁,太尉尉缭子代皇帝接受了群臣的朝贺,并宣读了嘉奖前线将士的诏书。大将军柴武虽远在北庭,亦加封食邑;栾布平定齐地、陈胥奇袭断后之功,皆得厚赏,各晋升爵位,增赐田宅;其余大小将校士卒,按功行赏,抚恤阵亡,条理分明。朝堂之上,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溢着胜利的喜悦。
然而,真正的考验,往往始于胜利之后。
数日后,韩信率南征主力班师回朝的行驾尚在路上,关于如何处置新附的荆楚之地、如何平衡因此战而势力进一步膨胀的军方将领等议题,已然在咸阳宫的核心圈层中引发了暗流涌动的讨论。
宣室殿侧殿,尉缭子、蒯彻、随何等重臣齐聚。
蒯彻率先开口,眉头微蹙:“陛下神武,一举平定英布,诚为社稷之福。然,荆楚之地,民风彪悍,宗族势力盘根错节,且与百越毗邻,情势复杂。若处置不当,恐生反复。臣以为,当效仿齐地旧制,设郡置县,派遣得力干吏,推行度田编户,将其真正纳入王化。”
尉缭子却持不同意见:“丞相所言,乃长治久安之策。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荆楚新附,人心未定,百越仍在观望。若骤然行雷霆手段,恐激起变乱。臣以为,当以安抚为主,可暂留部分归顺之楚地旧吏,许其自治,徐徐图之。同时,当在荆楚要地驻扎重兵,以资震慑。”他此言,隐隐有为军方争取更多在南方的存在与话语权之意。
随何则从另一角度补充:“太尉与丞相之议,皆有道理。然臣以为,首要在於安定民心。陛下可效仿入关中之旧例,再颁《安民诏》,废除英布一切苛政,减免赋税,选拔楚地贤能为吏,以示朝廷宽仁。同时,对百越诸部,亦当遣使安抚,晓以利害,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几位重臣各抒己见,虽未明面冲突,但文官欲尽快建立直接统治、推行新政的意图,与军方希望保持军事存在、以稳为主的考量,已初现端倪。这一切,都需要等皇帝回京后最终圣裁。
……
与朝堂之上关乎国策的争论相比,瑶光宫内因南方大胜带来的影响,则显得更为具体而微妙。
胜利的喜悦同样弥漫在这座宫苑。那些出身将门的女史,如张姓女史,得知父兄安然无恙且立下战功,更是喜上眉梢,连带着往日的那份骄矜也似乎有了底气。虽然经历了落水事件后,她对林仙丽的态度复杂了许多,不再轻易挑衅,但那种基于家世的优越感并未完全消失。
而林仙丽,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胜利的消息传来时,她正在藏书阁默写《尚书》,闻讯后,只是笔尖微微一顿,随即继续运笔,仿佛外界的喧嚣与她无关。只是无人察觉,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轻快。毕竟,战事平息,总归是好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瑶光宫的主管女官,因前次张女史落水事件,对宫苑管理更加严格,同时也开始留意那些表现突出、心性沉稳的女史,以备将来之需。林仙丽那次临危不乱的举动,自然落在了她的眼中。
这日,主管女官巡视女史们的课业,特意查看了林仙丽近期的笔墨文章和礼仪考核记录。只见其字迹清秀工整,文章虽不华丽,却言之有物,思路清晰;礼仪举止更是无可挑剔,沉静从容。女官暗暗点头。
随后,女官以“考校近况”为由,召见了数位女史单独问话,其中便包括了林仙丽和苏姓女史。问话内容无非是日常起居、学业进展、对宫中规矩的理解等。
轮到林仙丽时,她应对得体,言辞谦逊,既不刻意表现,也无丝毫怯懦。当女官看似随意地问及对“女子德言容功”的理解时,林仙丽略一沉吟,答道:“《女诫》有云,‘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臣女以为,德为基础,言、容、功皆由德生。心正则言顺,仪端则容庄,知礼则功成。修身养性,方是根本。”
她并未空谈大道理,而是结合经典,给出了一个沉稳而务实的答案,既符合宫廷对女德的要求,又透露出自身的思考。
女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未再多言,便让她退下了。
这次看似寻常的考校,却在瑶光宫内引起了不小的猜测。被召见的女史有哪些?女官问了什么?种种猜测,让原本就微妙的气氛更加复杂。林仙丽的名字,再次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只是这一次,并非因为皇帝的偶然关注,而是因其自身表现,开始进入宫苑管理者的视野。
苏姓女史在事后私下对林仙丽道:“妹妹今日应对,甚为得体。女官此番考校,恐非无的放矢。瑶光宫设立已有时日,陛下即将凯旋,或许……宫中格局将有所变动。妹妹还需一如既往,谨言慎行,静待时机。”
林仙丽心中明了,这瑶光宫绝非世外桃源,而是另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她颔首道:“多谢姐姐提醒,仙丽明白。”
她抬起眼,望向宫墙之外,仿佛能听到那渐行渐近的凯旋号角。帝国的车轮在胜利的轰鸣中滚滚向前,而她,这颗曾被惊鸿一瞥照亮的微尘,是否能在即将到来的新格局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但可以肯定的是,随着皇帝的回归,咸阳宫,包括这座瑶光宫,必将迎来新的波澜与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