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外星相位通道内部，【海城一号】残骸
如果你坐过正在经历八级强气流的敞篷拖拉机，大概就能理解现在苏壮的感受。
这条所谓的“借道”，根本不是什么平坦的高速公路。这是一条由引力波湍流、时空碎片和外星人愤怒的炮火构成的死亡滑梯。
“左满舵！左满舵！你看没看到那边飞过来一块跟房子一样大的空间碎片？！”
苏壮死死抱住那个装满了曲率引擎的货架，整个人横着飘在半空中，嘶声力竭地大吼。
“方向舵早就炸没了！”
驾驶位上，暴龙把自己绑在椅子上，双手跟抽筋一样在那个已经冒烟的控制面板上乱砸，“现在全靠两个侧推进器在‘硬飘’！就像是在冰面上骑独轮车！”
轰！
一道幽绿色的等离子光束——来自后方追击的猎杀者盲射——擦着海城一号的尾部飞过。
虽然没直接命中，但那个仅仅几千公里的“擦肩而过”，产生的能量激波直接让海城一号这艘原本就违章拼凑的飞船发生了剧烈的结构性扭曲。
那个刚刚抢回来的、装着19世纪老头的维生舱，在那声巨响中，那个被叫做“地球001号”的罐子，终于不堪重负。
咔嚓——哗啦！
强化玻璃像是蛋壳一样碎了一地。绿色的营养液瞬间失去了重力约束，化作无数晶莹的液体球在船舱里乱飞。
而那个泡在里面的老头，那个穿着腐烂的燕尾服、浑身插满管子的瘦削身影，直接被甩了出来，像是一块干瘪的抹布，狠狠地撞在了苏壮……怀里的球球身上。
“咕叽！！”（我不吃这个！这肉太柴了！）
球球发出一声嫌弃的尖叫，像弹力球一样把老头给弹到了地板上。
“我去！死了没？”
苏壮赶紧扑过去。这可是他们冒死抢回来的“古董”，要是带回去具尸体，那不成了星际盗墓贼了？
他伸手去探老头的鼻息。
没有呼吸。
“完了，凉了。”苏壮心里一沉，正准备招呼暴龙拿个裹尸袋。
突然。
一只枯瘦如鹰爪般的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精准度，猛地扣住了苏壮的手腕。
那个原本像是死尸一样的老头，猛地坐了起来。
他没有大口喘气，没有惊慌失措，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刚刚苏醒的迷茫。
那双灰色的眸子，锐利得像是一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术刀，仅仅用了一秒钟，就扫视了周围的一切：
失重的环境、满地的外星引擎、一脸懵逼的苏壮、正在啃利维坦尾巴的球球、以及窗外那光怪陆离的时空乱流。
然后，他开口了。
用的是一种带着浓重伦敦东区鼻音、但又极其标准的古英语（好在c-137的翻译机自动修正了）：
“这就是21世纪后的交通工具？”
老头松开苏壮的手，并没有道谢，而是捡起飘在空中的一片玻璃渣，像是用放大镜一样观察着飞船正在崩裂的墙壁。
“粗制滥造。”
他冷哼一声，“结构应力分布完全是灾难级的。你们把一个聚变反应堆焊在了一个用于拖拽重物的牵引底盘上。为了平衡推力，你们甚至在右翼加挂了三十吨的高密度重物……也就是那些金色的盒子。”
“如此不对称的设计，居然没在起飞的第一秒解体。”
老头转过头，用一种看某种低智商灵长类动物的眼神看着苏壮。
“这也是一种奇迹。只不过是建立在运气而非数学之上的奇迹。”
“简直是对工业设计的犯罪。”
全船死寂。
苏壮张大了嘴巴，感觉被噎得甚至忘了他还在逃命。
“这老帮菜……在吐槽我的船？”
暴龙回头，“老大，我能揍他吗？这可是咱们海城重工的杰作！”
“别动！”苏壮拦住了暴龙。
他看着这个老头，眼中的兴趣越来越浓。
刚醒过来，一眼就能看穿这艘船是改装的拖拉机，甚至还能算出右边重了三十吨（那是反物质矿箱的重量）。
“有点意思。”苏壮搓了搓下巴，“老先生，自我介绍一下？免得我不知道这趟车费找谁报销。”
老头整理了一下那件已经破烂不堪的燕尾服领口，虽然身上还挂着绿色的粘液，但他却硬是摆出了一种坐在贝克街221b壁炉前的从容。
“名字并不重要。”
老头淡淡地说，“如果你非要一个代号，那些把你我在生物学上分类为同族的生物，通常称呼我为……歇洛克。”
（注：此处为了致敬经典翻译，使用“歇洛克”而非“夏洛克”）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名字，苏壮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福尔摩斯？那个写侦探小说的？”
老头（歇洛克）那高傲的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我是咨询侦探。写小说的是华生那个笨蛋，他把我的科学演绎法变成了只会取悦庸俗大众的通俗读物。”
还没等苏壮追问，船身再次剧烈震动！
“老大！顶不住了！”
c-137尖叫道，“相位通道出口就在前面，但是角度偏了3度！我们如果不修正，出去就会直接撞在昆仑号的屁股上！”
“偏了3度？那就把右边的反物质箱子扔了！减轻重量！”苏壮大吼。
“不行！那是钱！扔了我心疼！”暴龙也是个财迷。
“那个……”
歇洛克突然插话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飘到了控制台旁边，看着上面那一大堆他也看不懂的全息数据。但他没看懂数据，却看懂了图形逻辑。
“如果是想向左偏转。”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向了飞船尾部的一根并不起眼的红色管线。
“切断它。”
“什么？”暴龙瞪眼，“那是辅助冷却管！切断了引擎会过热爆炸的！”
“不，那是冗余的液压平衡管。”歇洛克语速极快，如同机关枪，“根据刚才船身震动的频率，右侧引擎的输出功率虽然显示是100%，但实际上因为共振，只输出了82%。如果切断那根管子，冷却液会瞬间喷入右侧燃烧室，引发一次持续0.5秒的小型爆燃。”
“那个推力，足以修正这3度的偏差。”
“至于过热爆炸？”歇洛克看了一眼暴龙，“还有12秒就出去了。在它爆炸之前，你就已经到了大气层。真空环境会帮你瞬间降温。”
“这就是概率论。懂了吗？肌肉发达的先生？”
苏壮和暴龙对视一眼。
“信他一次？”
“信个鬼！这可是玩命！”
“那就赌一把！动手！”苏壮一斧子劈断了那根管子。
轰！
正如老头所说，右侧引擎瞬间喷出了一道红色的火龙，海城一号发出一声惨叫，整艘船像是一个被人踹了一脚的皮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锐角漂移。
嗖——！
视野前方，金色的昆仑号巨舰，和那颗蔚蓝色的地球，瞬间充满了整个舷窗。
他们出来了。
完美的漂移入库。
【系统提示：安全脱离相位通道。船体损伤99%。】
“呼……”
苏壮瘫倒在地板上，大口喘气，“活下来了……真特么刺激。”
他转头看向那个正若无其事地试图从球球嘴里抢回自己的一只皮鞋的老头。
“行啊，老侦探。刚才那一手，怎么算出来的？”
歇洛克终于抢回了鞋子，一边穿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简单。基本演绎法。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不合理，那都是真相。”
“不过……”
歇洛克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
“真相虽然有时候能救命。”
“但有时候，也是会引来恶魔的诱饵。”
……
一小时后，南天门·昆仑号主会议室
这里已经清场。
除了苏壮、c-137、双赵博士、暴龙，以及趴在桌子上把利维坦尾骨当磨牙棒的球球，就只有这位来自1888年的客人。
“所以……”
小赵博士一边看着手里那份令人毛骨悚然的体检报告，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歇洛克，“你的大脑皮层里，被植入了超过三百万个纳米神经接口？”
“甚至可以说，你这过去的130多年，根本不是在睡觉。”
“你的大脑一直处于过载运行状态。作为猎杀者主脑的一个……外挂插件？”
歇洛克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苏壮的备用）工装，虽然有点大，但他把它穿出了风衣的气场。
“它们称之为‘混沌逻辑处理器’。”
歇洛克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个标志性的烟斗（虽然没烟丝，只能叼着过干瘾），“那些外星生物……猎杀者，它们虽然科技发达，思维共享，但它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苏壮问。
“它们没有‘直觉’。也没有‘想象力’。”
歇洛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它们的每一次决策，都是基于大数据的完美计算。如果有足够的数据，它们就是神。但如果遇到数据之外的情况……比如你们人类那种毫无逻辑的愚蠢行为，它们就会卡死。”
苏壮感觉自己被骂了，但好像又被夸了。
“所以，它们抓走了当时地球上逻辑思维最强、最擅长从混乱中找线索的人……也就是你？”c-137分析道，“它们想学会如何‘推理’？”
“不仅仅是抓走。”
歇洛克眼神变得深邃，“它们抓我也许是个偶然。当年我在伦敦追踪那个名为‘开膛手杰克’的连环杀手，在东区的一条暗巷里，我发现的凶手并不是人，而是一台……损坏的外星侦察机。”
“当我试图拆解那个机械时，就被捕获了。”
“但在长达百年的连接中，我反过来也洞察了它们的恐惧。”
“恐惧？”苏壮挑眉，“这帮满宇宙拆迁的强盗也有怕的东西？”
“当然。”
歇洛克站起身，那是绅士的演讲时刻。
“它们在寻找一样东西。一样位于地球上的东西。”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本尚未完成的理论着作。”
“书？”
苏壮想起了在那个仓库里，歇洛克最后说的那句话。
“别告诉我是什么《黑暗森林法则》，那书还要等一百年才出版呢。”
“不。”歇洛克摇了摇头，“那是我在被捕获前，正在构思的一篇论文草稿。原本我打算把它命名为《犯罪的极限：关于非线性因果律的探讨》。”
众人都懵了。
“说人话。”苏壮不耐烦地敲桌子。
歇洛克叹了口气，似乎在为在场诸位的智商感到遗憾。
“也就是——如果一个人能够掌握所有的混沌变量，他能不能通过推倒一块骨牌，而在没有任何直接接触的情况下，谋杀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这是那个‘犯罪界的拿破仑’——莫里亚蒂教授一直在研究的课题。而我，已经解开了其中的方程。”
歇洛克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
“这对于人类来说，可能只是一种完美的犯罪手法。”
“但对于依靠‘因果律’和‘绝对计算’来统治宇宙的猎杀者来说……”
“这个方程，就是一种能让它们整个文明瞬间崩溃的——因果律病毒。”
“它们想得到这个方程，不是为了犯罪。”
“是为了通过推倒一颗‘原子’，去谋杀一颗……‘恒星’。”
苏壮听得脑子嗡嗡的。
合着这帮外星人追杀地球，不是为了抢资源，也不是为了殖民，而是为了这老头脑子里的一个……“怎么更高效地使坏”的教程？
“那个手稿在哪？”苏壮问出了关键。
如果这东西真那么厉害，这就是地球最大的筹码。
歇洛克耸了耸肩。
“在我的脑子里。但我还没写完。”
“而且，因为和主脑连接了太久，那部分记忆被加密锁死了。”
“要想解锁，我需要……”
歇洛克看向苏壮，眼神中露出一丝狡黠。
“我需要烟草。最烈的那种。最好是那种能呛死人的劣质黑烟草。”
“另外，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甚至比这座太空站还要安静。”
“只有在那种环境里，我才能重新进入‘思维殿堂’，把那个足以毁灭恒星的公式，从我破碎的记忆宫殿里找出来。”
苏壮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包只剩半根的劣质香烟，扔给了歇洛克。
“烟管够。”
“至于安静的地方……”
苏壮转头看向大赵，“给这位福尔摩斯先生，准备一间最高规格的静音室。就在球球的隔壁。”
“另外，通知下去。”
苏壮站起身，看向窗外那艘正在缓缓驶来的、装着几万个外星引擎的运输船，眼中闪烁着赌徒的狂热。
“咱们这回抢回来的东西，够把‘逐日工程’推进到第三阶段了。”
“把那些引擎都给我装上！”
“既然这老头手里捏着能‘推倒恒星’的公式……”
“那我们就给他造一把，能配得上这个公式的——狙击枪。”
“c-137，南天门三期改造计划，代号更名为——”
苏壮嘴角咧开，那是属于华夏基建狂魔的浪漫。
“——【后羿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