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嚓……”
那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声音，像是某种巨大的昆虫在咀嚼骨头。
但这声音来自于那台百米高的“刑天”机甲。
在那只光影巨人抬手虚握的瞬间，驾驶舱内的红色警报已经不再闪烁，而是变成了一片绝望的长鸣。苏壮眼前的全息屏幕上，代表机体结构完整度的数值正在疯狂暴跌。
【警告！外部重力场异常！当前读数：24.5G！】
【警告！液压系统压力临界！骨架正在扭曲！】
【警告！你正在被捏扁！建议立即写遗书！】
“这就是……神的力量吗……”
角落里的康斯坦丁大主教已经被压得贴在了地板上，整个人像是一张惨白的薄饼，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从嗓子眼挤出气音。
苏壮此时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
二十倍重力，意味着他现在每一次呼吸都要对抗接近一吨的重量。毛细血管在他眼球里爆开，视线变得血红一片。如果不是纳米蜂群在他体内疯狂地构筑内骨骼支撑，他的五脏六腑早就变成了一锅杂碎汤。
“神……？”
苏壮咬着牙，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但他依然在笑，笑得像个疯子。
“在我老家……只有能修好这台破机器的人，才配叫神……”
那个光影巨人——或者说“盖亚自卫程序”，悬浮在半空，那只巨大的独眼毫无感情地注视着这只还在挣扎的钢铁虫子，手掌再次收紧。
轰！
刑天机甲的膝关节爆出一团火花，整个机体不可控地向下一跪，砸碎了地面的特种合金板。
“苏工！骨架撑不住了！我们在和一颗星球拔河！这是没有胜算的！”c-137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失真，“计算结果显示，十秒后机体将发生结构性坍缩！”
“那就别跟它拔河！”
苏壮猛地抬起头，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狠厉。
“既然它喜欢压着我，那我就给它加点温，看它烫不烫手！”
“暴龙！切断所有的冷却循环！把反应堆的控制棒全部拔出来！我要让这台机甲变成一颗炸弹！”
“老大，你疯了？那样会熔毁的！”暴龙惊叫。
“熔毁总比变成铁饼好！执行命令！给老子点火！”
【指令确认：冷却液强制排放。反应堆进入超频熔毁模式。】
随着一声令下，刑天机甲背后那些原本用来散热的巨大格栅突然全部打开。被加热到数千度的高压冷却蒸汽，并没有向外排放，而是被导入了机甲的外装甲夹层之中。
嗡————！！
原本漆黑冰冷的钢铁巨人，在一瞬间变得通红。那是钢铁在接近熔点时发出的恐怖红光。机甲表面的油漆瞬间气化，周围的空气因极度的高温而扭曲。
此时的刑天机甲，不再是一台机器，而是一块行走的高温烙铁，或者说——一颗微型的人造红巨星。
“啊——！！！”
苏壮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不顾系统的过热警报，猛地推动了动力杆。
“热胀冷缩懂不懂？给我——起！！”
哪怕是25G的重力，也压不住物质在极端高温下发生相变时产生的恐怖膨胀力。
刑天机甲那已经半跪的腿部液压杆，在内部蒸汽和核动力的双重暴走下，硬生生地重新站了起来！
不仅如此，机甲周身散发出的高达七千度的辐射热浪，瞬间笼罩了那个光影巨人。
光影巨人的动作明显迟滞了。它毕竟是基于能量和场存在的实体，而极端的温度会导致能量场的紊乱。它那只没有眼睑的独眼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困惑”的波动。
“觉得烫了？”
苏壮没有给它思考的机会。他操控着通红的机甲，不退反进，在那恐怖的重力场中强行迈出一步，双手高高举起那柄已经濒临融化的热熔斧。
“赵丽娜！给它上点‘调料’！”
“来了！”
早已蓄势待发的“伊甸园号”——那棵被钉在旁边的赛博巨树，猛然震颤。无数根半透明的生化导管像毒蛇一样弹射而出，并没有直接攻击光影巨人，而是将大量的深绿色液体喷洒向了巨人周围的能量场。
那是赵丽娜精心培育的“高浓度污染源质”混合了“死海真菌”的提取物。对于追求纯净、作为免疫系统的盖亚程序来说，这就是最肮脏的病毒。
滋滋滋——！
纯净的光芒被污秽沾染，光影巨人的身躯表面出现了大片的黑色斑点，原本稳定的重力场瞬间出现了缺口。
“机会！”
苏壮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一瞬间。
“工业技能：暴力拆解·千度重锤！”
刑天机甲利用推进器进行最后一次过载爆发，整台机体化作一道赤红的流星，撞向光影巨人的胸口。手中的热熔斧并没有劈砍，而是以一种“把螺丝钉砸进钢板”的姿态，狠狠地凿进了巨人的能量核心。
轰隆——！！！
光与热在这一刻发生了剧烈的对撞。
没有预想中的大爆炸，只有刺眼的白光吞没了整个地下空间。
待到光芒散去。
光影巨人依然悬浮在半空，但它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刑天机甲的两只手臂都已经因为过热而彻底报废，软塌塌地垂在身侧，机身上到处都是熔化的铁水在滴落。
“还……还没死吗……”
苏壮大口喘息着，感觉肺都要炸了。
那光影巨人虽然受创，但它胸口的空洞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周围的重力场再次开始聚集，比之前更加狂暴。
【清除失败。威胁等级提升。】
【启动格式化程序。】
那个冰冷的电子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感情。
“物理攻击无效……它的恢复速度远超我们的破坏速度。”c-137绝望地喊道，“它本质上是个程序！除非你能黑进它的底层逻辑！”
“黑进底层……”
苏壮看了一眼已经报废的武器系统，又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依然闪烁着红光的星门。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他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从骸骨手中拿到的橙红色黑匣子。
那是百年前，“长征九号”总工程师为了保护船员而誓死守护的东西。
“程序是吧……格式化是吧……”
苏壮咧开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管理员权限’？”
“暴龙！把这台机甲最后的能量全部集中在……弹射座椅上！”
“啊？老大你要跑？”
“跑你大爷！我要冲塔！”
苏壮一把抓起那个黑匣子，狠狠拍下了弹射按钮。
嘭！
已经濒临解体的刑天机甲头部猛然炸开。并不是为了逃生，苏壮将自己像一颗炮弹一样，直接射向了光影巨人那只巨大的独眼！
这是一种自杀式的行为。肉体凡胎，怎么可能在这个能量怪物的面前存活？
但就在苏壮即将被能量场蒸发的瞬间，他手中的黑匣子爆发出一道微弱，但极为坚韧的信号频率。
滴——滴——滴——
那是摩斯密码。
内容只有三个字：【cN-SA-001】
奇迹发生了。
光影巨人原本要将苏壮抹杀的动作，在接触到这个信号的瞬间，突然僵住了。
它那只独眼中流动的浩瀚星光，突然出现了无数的数据流瀑布。原本鲜红的警报色，开始剧烈地在红与蓝之间跳动。
苏壮整个人撞进了那只巨大的眼睛里——或者说，撞进了一个全息数据的海洋。
他没有被杀死，而是悬浮在无数行流动的代码之中。
【检测到……根目录密钥。】
【用户身份识别中……】
一个巨大的虚拟界面在苏壮面前展开。
【识别失败。生物特征不匹配。用户已死亡（原船长）。】
【准备执行清除。】
“死了就不认了？”
苏壮在这片数据海洋中咆哮，他的意识与体内的纳米蜂群完全同步，他在这一刻，不仅是苏壮，更是c-137，是老张，是那些死去的一百二十七名“修复派”工程师的总和。
“老子是修机器的！机器坏了就要换零件！人死了就要换班！”
“我是苏壮！海城重工八级钳工！我现在代表‘维修部’接管这艘破船！”
他将手中的黑匣子狠狠插进了面前那个虚拟的核心接口，就像他无数次把老旧的显卡硬塞进主板插槽一样。
“给我……识别！！”
纳米蜂群顺着接口疯狂涌入，带着苏壮那属于“现代工业”的狂野意志，以及黑匣子里那段一百年前的、被尘封的授权代码，强行冲刷着盖亚系统的逻辑回路。
系统沉默了三秒。
这三秒，仿佛过了三个世纪。
然后，原本冰冷刺耳的警报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的、带着些许电流杂音的女声，那是普通话，是地球的声音，是一百年前“不周山号”原本的舰载AI声音：
【密钥通过。】
【权限交接完成。】
【你好，新任轮机长。这里是cN-SA‘不周山’号深空殖民舰，正在为您服务。】
现实世界中。
那尊顶天立地的光影巨人，身上狂暴的红色光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柔和的蔚蓝色。它那只巨大的独眼缓缓闭合，然后重新睁开，里面不再是毁灭的冷漠，而是一丝机械的温顺。
所有的重力压迫瞬间消失。
巨人并没有消散，而是单膝跪地，向着半空中那个渺小的人类身影，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
苏壮飘在半空，浑身是血，但手里依然死死攥着那个黑匣子。
他看着那个向自己下跪的神明，或者说，这艘飞船的最终防御系统。
他笑了，笑得无比疲惫，却又无比张狂。
“看吧……我就说，这玩意儿是window系统改的……”
“只要有管理员密码，神也得给我去蓝屏重启。”
地下空间重新恢复了平静。
星门上的红光彻底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稳定的、如同深海般深邃的漩涡。
c-137颤抖着爬出控制台，看着那个漩涡，发出了像是哭一样的声音：
“通路……打开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