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城市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与寂静之中。
一列由数辆黑色轿车和几辆破旧面包车组成的车队,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野狗,悄无声息地撕开了这份宁静,朝着工业区的方向疾驰而去。
头车是一辆防弹的黑色奔驰,豹哥坐在后座,一夜未眠。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但眼神却异常亢奋,像是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他身边放着一个手提箱,里面是他最钟爱的一把黄金沙漠之鹰,以及四个压满了子弹的弹匣。
昨夜发生的一切,对他而言,是一场毕生难忘的噩梦与奇耻大辱。
他回到“辉煌年代”顶层的私人套房时,已是凌晨四点。一夜的部署让他身心俱疲,只想把自己扔进那张柔软的大床里。
他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推那扇厚重的实木卧室门。
然而,就在他的手掌接触到门板,习惯性地发力的瞬间,预想中的阻力并未出现。
“轰隆——!!!”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顶层走廊里炸开,如同平地惊雷。
整扇门,连带着门框,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直挺挺地向内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板上,激起一片尘埃。
豹哥伸着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走廊尽头站岗的两个保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同一时间拔出了腰间的甩棍,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豹哥!您没事吧?!”
“有刺客?!”
他们冲到近前,看到的却是自家老板目瞪口呆地站在一个空荡荡的门洞前,而那扇门,正完整地躺在卧室的地板上。
那画面,荒诞得像是一出拙劣的喜剧。
豹哥的脸,在瞬间由白转青,由青转紫,最后变得铁黑。他没有理会手下的惊呼,迈过倒塌的门框,踏入了自己那间如同宫殿般奢华的卧室。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墙角那个巨大的保险箱吸引了。
不,准确地说,是被保险箱门上那个窟窿吸引了。
那不是被暴力切割或者爆破的痕迹,那是一个……轮廓清晰的手掌印。
仿佛有人用自己的手,像按在一块豆腐上一样,轻而易举地在厚达十厘米的特种合金钢板上,按出了一个贯穿前后的窟窿。
豹哥的脚步,第一次在自己的地盘上,变得迟疑起来。他一步一步地挪到保险箱前,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弯下腰,透过那个手掌状的窟窿,朝里看去。
里面,空空如也。
他存放在里面的几十万现金,十几根金条,不翼而飞。
“呼……呼……呼……”
豹哥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像是破旧的风箱。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徒手拆门?
一掌穿透保险箱?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了那些小弟们惊恐万状的描述——“他不是人!”、“他是个怪物!”、“手指头点一下人就抽筋了!”
之前,他对此嗤之以鼻,认为是江湖骗术。
可现在,当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活生生地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时,他那用金钱和暴力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开始剧烈地动摇、崩塌。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飞檐走壁、开碑裂石的武林高手?
不!
不可能!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他强行掐灭。
豹哥猛地直起身,眼中那短暂的恐惧与迷茫,被更加狂暴的愤怒所取代。他是混黑道的,他信奉的是枪炮与子弹,是权谋与金钱,不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武功神话!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功夫再好,一枪撂倒!
这才是他信奉的真理!
“障眼法!一定是某种我不知道的化学药剂或者切割工具!”豹哥对着自己,也对着身后那两个噤若寒蝉的手下,低声咆哮着,“他只是个小偷!一个会点下三滥手段的贼!”
他必须这么说服自己。
否则,他连与之为敌的勇气都会丧失。
一个蝼蚁的挑衅,只会让他愤怒。但一个“神明”的戏耍,足以让他崩溃。
他绝不允许自己崩溃!
“豹哥。”一个手下小心翼翼地开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报警?”
“报警?”豹哥猛地转过身,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个手下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里。
“你他妈的脑子被门挤了?!我被人摸进老巢,偷光了保险箱,你让我去报警?!你是想让全城的人都来看我豹哥的笑话吗?!”
那个手下被打得原地转了半圈,捂着火辣辣的脸,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他拿了我的钱,拿了我的金子。”豹哥的眼神变得无比怨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以为他赢了?他错了!”
“我还没去找他呢,他反倒跳到我头上来了?”
“传我的命令!”豹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召集所有人!带上我们所有的家伙!抄了那个捡垃圾的老窝!”
“他不是喜欢玩神秘吗?他不是喜欢玩手段吗?”
“老子今天就让他明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花招,都是狗屁!”
……
车队在黎明的微光中,抵达了目的地。
几十名手持锃亮砍刀和黑色手枪的混混,从一辆辆车上跳了下来,迅速将苏壮那个破旧的仓库围得水泄不通。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与紧张的气氛。
豹哥从奔驰车上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昂贵的西装,仿佛不是来火拼,而是来参加一场高级晚宴。他接过手下递来的黄金沙漠之鹰,塞进腰里,沉甸甸的触感和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心中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他看着眼前那扇锈迹斑斑的仓库大门,脸上露出一抹残忍的微笑。
他已经能想象到,等会儿大门被撞开,那个叫苏壮的小子在几十把枪的指吓下,跪地求饶的凄惨模样。
“撞开它!”豹哥挥了挥手,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一辆经过改装的皮卡车,发出一声咆哮,猛地踩下油门,朝着仓库大门狠狠地撞了过去!
“哐——当!”
一声巨响,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铁门,被轻而易举地撞得向内翻倒。
然而,门后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仓库的院子中央,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慌乱、埋伏,或者空无一人。
院子正中,摆着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捡来的、破旧不堪的弹簧沙发。
苏壮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
他穿着一身干净的休闲装,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捧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正悠哉悠哉地吹着杯口的热气,时不时地小酌一口。
在他脚边,还放着一个大大的、用他自己的外套打包而成的包裹,正是从豹哥保险箱里“借”出来的那些钱和金条。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恰好穿过工业区的烟尘,照在他的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他抬起头,看向门口那群如临大敌的混混,以及众星捧月般走在最前面的豹哥,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甚至有些腼腆的微笑。
“哟,豹哥,早上好啊。”
苏壮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怎么,知道我昨晚没睡好,特地带这么多兄弟过来,给我表演个早操提提神?”
这副悠闲自得的姿态,这句轻佻至极的嘲讽,瞬间点燃了豹哥心中那早已压抑到极限的火药桶。
“小杂种!”豹哥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厉声嘶吼,“你他妈的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不然呢?”苏壮又喝了口水,像是聊家常一样说道,“我寻思着,昨晚从你家拿了那么多东西,连个招呼都没打,不太礼貌。所以今天特地在这儿等你,想跟你说声谢谢。”
他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补充道:“你家的安保系统,该升级了。那门,一推就倒,保险箱跟纸糊的一样。这要是进了贼可怎么办?幸亏昨晚去的是我这个好人。”
“噗……”
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即,那笑声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豹哥身上那如同实质般的杀气。
“好……很好!”豹哥气得浑身发抖,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了。他指着苏壮脚边的包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现在,把我的东西给我原封不动地送过来,然后跪下,磕一百个响头,再自断四肢。我或许,可以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啧啧啧。”苏壮摇了摇头,一脸惋惜,“豹哥,你这条件开得也太没诚意了。你看,我为了帮你测试安保系统的漏洞,忙活了一晚上,连加班费都没要。你就这么对我这个‘安全顾问’?”
“给我杀了他!”豹哥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多说一句废话。他猛地一挥手,发出了最残忍的指令,“把他给我打成筛子!!”
命令下达,站在最前排的十几个枪手,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臂,将枪口对准了院子中央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狰狞而残忍的笑容。
在他们看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下一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就会变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紧张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到了顶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
豹哥的嘴角,已经提前勾起了一抹胜利的狞笑。
苏壮的脸上,却依旧平静如水。
“开火!”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
扳机,被同时扣动。
然而……
预想中那震耳欲聋的枪声,并没有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密集的、清脆的、如同打字机般的声音。
“咔!”
“咔咔!”
“咔咔咔咔咔咔——”
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些扣动扳机的枪手们,脸上狰狞的笑容僵住了。他们低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
他们再次扣动扳机。
“咔咔咔……”
依旧是那种令人心烦意乱的空响。
子弹没有出膛,枪口没有喷出火舌,只有撞针空击的乏力声响,在寂静的晨风中,显得如此的滑稽,如此的刺耳。
“怎么回事?”
“我的枪坏了?”
“妈的,我的也打不响!”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骚动和混乱。有人拼命地拉动枪栓,有人卸下弹匣查看,发现子弹明明上的满满的。
他们就像一群拿着烧火棍的原始人,面对着现代文明的产物,束手无策。
这怎么可能?!
所有的枪,在同一时间,全部失灵了?!
就在这片愕然与混乱之中,院子中央的苏壮,缓缓地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这群手足无措的“武装暴徒”,看着脸色惨白如纸的豹哥,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地扩大。
最后,汇成了一抹灿烂而又冰冷的微笑。
“呦,豹哥,您这是大清早来给我表演杂耍了吗?”
赤裸裸的嘲讽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原来,苏壮昨晚去豹哥夜总会时,不只是带走了现金和金条,还顺道去了一趟他们团伙的军火库,将所有枪支的撞针都给解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