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内的最后一缕邪气,在明尘的佛光普照下彻底消散。
晨光刺破天际的暗红残影,将一片狼藉的战场逐渐照亮。
巨大的深坑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焦黑的土地、凝固的血迹、散落的残破兵刃,以及少数未能及时处理的低阶妖兽尸体,共同构成了一幅残酷的画卷。
但活下来的人,无暇唏嘘。
敖清泽收起龙珠,冰蓝色的小龙虚影没入他体内。
他神色沉稳,与方才战斗中锋芒毕露的模样判若两人,快步走向云绫,眉宇间带着关切与一丝疲惫后的放松:“云绫,可还安好?此地不宜久留,白擎绝非迟钝之人,此地异象虽被我们设法遮掩大半,但如此规模的地脉变动和战斗波动,瞒不过他太久。”
云绫点头,目光扫过正在迅速清理战场的青丘影狐卫和龙族护卫。
他们手法专业利落,不仅处理尸体,更在抹除灵力残留、混淆气息,试图将此地伪装成一次高阶修士斗法或小型地脉意外变动后的现场。
“清泽师兄,此番多谢。”
云绫郑重道,“若非你及时率众赶到,并精准发动‘瀚海覆地引龙阵’,欲破此邪阵,代价恐怕远超现在。”
敖清泽摆摆手,嘴角微扬:“你我之间何须客套。倾渊堂兄被族中事务绊住,东海方向又需他坐镇威慑,这接应破阵之事,我自是责无旁贷。只是……”
他眉头微蹙,看向深坑,“白蔹等人虽已伏诛,未留活口,但白擎老谋深算,定然在此事上留有后手或感应。我们摧毁的,恐怕只是他计划中的一环。真正的麻烦,怕是要来了。”
此时,明尘与阿土也走了过来。
阿土身上带着几处轻伤,但精神尚可,熊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云绫的佩服:“云仙子,你真神了!那阵法说破就破!俺们熊族兄弟的伤亡情况比预想的好太多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就是那些被驱使的妖兽……唉,造孽。”
明尘双手合十,面色悲悯:“阿弥陀佛。妖兽狂化,灵智蒙蔽,亦是可怜。小僧已让罗汉们为其诵经,助其残魂安息,消解戾气。此地残留怨煞之气不轻,需持续净化数日,方可避免滋生邪祟。”
云绫对阿土和明尘分别颔首致谢,随即神色一正:“诸位,此地后续清理,有劳青丘与龙族的兄弟们,还有法师善后。
我们必须立刻商议下一步行动。白擎得知葬风谷计划失败,白蔹等人失联,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很可能采取两种手段:一是加快在百草谷内的步伐,甚至可能狗急跳墙,强行对镇魂古木动手;二是对我们进行调查。”
她看向敖清泽:“清泽兄,龙族方面,尤其是东海方向,压力是否会骤增?”
敖清泽冷笑一声:“他敢!我龙族屹立东海无数载,岂会怕他施压?倾渊堂兄早已布下疑阵,族中几位宿老也暗中关注此事。
白擎若敢明着对东海发难,正好给了我们介入白泽族内事务的更佳借口。不过,暗地里的龌龊手段,确需提防。
我会传讯堂兄,让他加强戒备,并请族内擅长推演的长老,密切关注白擎及其心腹的动向。”
云绫又看向明尘:“法师,西陲民情如何?可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动摇白擎在普通族人与附属势力间的威信?”
明尘沉吟道:“西陲十一村三寨联名之事,初稿已成,民怨积累已深。
此次之事,虽不能明言,但可稍加引导,将‘地脉异动、邪气泄露’与白擎近年来的苛政、以及他麾下人马频繁异常调动联系起来,暗中传播,当能加剧民间疑虑与不满。
小僧会安排可靠之人,谨慎行事。”
“白珏师兄那边的情报网至关重要。”
云绫续道,“需请他加大力度,监控百草谷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资源调运、陌生面孔,以及……可能存在的、白擎安插在其他长老或关键岗位上的暗子动向。
此外,黑水沼影傀那条线,若有新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共享。”
她条理清晰,瞬间将各方任务再度明确。
阿土挠挠头:“那俺们熊族干啥?总不能干看着。”
云绫看向他,眼神温和却坚定:“阿土,你和熊族的战士们此次立下大功,也需休整。
但确实有重要任务:其一,清泽兄的龙族队伍和青丘朋友撤离后,此地明面上的‘善后’与短期警戒,需借助你们熊族在此地经营的人脉和身份,自然地进行,避免惹疑。
其二,周家那条线不能断,继续以矿石交易为掩护,留意任何与封灵铁、阴魂木或其他可疑炼器材料相关的线索。”
“明白!交给俺!”阿土挺起胸膛。
“玉姐姐那边情况如何?”
“哈哈哈,小绫儿,姐姐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玉无瑕的传音虽迟但到。
“任务圆满完成,未留活口,哎呀好久没有打的这么过瘾了。”
“玉姐姐多谢,此次白擎损失重大,必定会发觉蛛丝马迹,并严查族内情况,甚至可能会怀疑到各族,接下来还需麻烦你盯紧北边。但不要轻举妄动。”
“至于我……”
云绫望向百草谷方向,目光悠远,“是时候去见白蘅长老了,并将联络旧部之事,提上日程。此次之事,是警告,也是契机。
白擎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内部不可能没有裂痕。
那些心中仍念着我父亲、对白擎所为不满的人,此刻或许更容易被触动。”
敖清泽皱眉:“此时入百草谷?是否太过冒险?谷内必然风声鹤唳。”
“正因如此,才更要进去。”
云绫眼中光芒一闪而过,“白擎此刻注意力必被外部牵制和葬风谷失败所吸引,对谷内的监控反而可能出现疏漏,或重心转移。
且白蘅长老在谷内经营日久,必有相对安全的联络与庇护之法。
我会以灵植师身份,随徐掌柜安排的采药队伍入谷,目标直指‘雾隐峡’附近——那里靠近白蘅长老给我的几个可秘密联络地点之一。”
她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枚淡绿色的玉简,正是之前白蘅通过子莲意念传递信息时,附带的那份关于父亲旧部心腹的简略名录与特征心得。
“而后,我会根据情况,优先尝试接触名单上的‘白薇长老’。
她昔年与我母亲有旧,性情外柔内刚,且有家族根基,相对不易被彻底监控。
即便不能直接取得支持,或也能探得一些族内最新动向。”
计划大致商定,众人皆知时间紧迫。
青丘影狐卫首领前来禀报,战场已初步清理完毕,痕迹混淆完成,可安排分批撤离。
龙族长老也表示地脉梳理已初步稳定,不会留下明显人为操纵迹象。
云绫与敖清泽、明尘、阿土再次互道珍重,约定通过加密渠道保持联络。
敖清泽与龙族护卫率先化作遁光离去,方向却并非径直回东海,而是绕行他处,以迷惑可能存在的窥探。
明尘与般若寺罗汉则留下,继续净化之地,随后会以游方僧人的身份自然离开。
青丘影狐卫如同他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融入山林阴影,消失不见。
阿土指挥着熊族战士,开始搬运少数战死同族的遗体,并做出一些“探查地脉异动”的寻常举动。
云绫则与白囡囡汇合——小丫头之前一直按照云绫吩咐,在极远的安全点等候,此刻才被接回。
云绫稍作易容,换回那身素净的灵植师服饰,将周身锐气尽数收敛,仿佛只是一个偶然途经附近、被地动惊扰的寻常低阶修士,朝着青霖镇方向不疾不徐地行去。
她需要尽快与徐掌柜敲定入谷事宜。
……
百草谷,听涛竹苑。
白蘅长老静静坐在静室中,面前那幅《百草谷堪舆全图》上,代表“葬风谷”区域的微光,在大约半个时辰前,剧烈闪烁后彻底黯淡、移位,最终稳定在一个表示“地形大幅改变、能量紊乱平息”的特殊标记上。
他枯瘦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最终停在葬风谷与百草谷之间的几处灵脉连接线上。
那些线条的光芒此刻显得有些晦暗不定,但并未断裂,显示地脉虽受扰动,但核心未损。
“成了……”他低声自语,眼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深深的疲惫与更甚的凝重。
他能感觉到,谷内的气氛在黎明时分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巡逻弟子的频率似乎未变,但某些关键节点驻守者的气息,有了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躁动。
听雨轩方向,更是隐隐传来器物摔碎的脆响和压抑的怒吼——虽然迅速被阵法隔绝,但那一瞬间的波动,瞒不过他这老辣的神识。
白蔹的魂灯,恐怕已经灭了。
连同他带去的那些心腹。
白擎此刻,定是震怒异常。
“接下来,你会怎么做呢?我亲爱的‘兄长’?”白蘅望向听雨轩的方向,目光冰冷。
他缓缓起身,走到密室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小巧的盆景,里面种植的不是花草,而是一株罕见的“传音苔”。
他指尖凝聚一点极精纯的木灵生机,轻轻点在其中一片最肥厚的苔叶上。
苔叶微微颤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将一段加密的、极其简短的意念波动,传递向百草谷内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那是他另一位绝对可信的暗线,负责监控灵植司内部几位关键执事的动向。
信息只有一句:“‘货’路已断,警惕‘狗急跳墙’,重点监控‘古木禁地’外围所有‘加固’工程人员,及库房特殊物料支取。”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坐回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镇魂古木核心区域的那个永恒散发着柔和青光的标记上。
“云绫那孩子,应该快要进来了吧……”他心中暗忖,“是时候,让她见见一些‘老朋友’了。或许,也该让一些‘老朋友’,知道‘少主’的血脉,回来了。”
他取出那枚记载着旧部名单的玉简,以神识再次细细浏览,心中推演着每一个名字背后可能的态度、处境与风险。
同时,他也开始默默调动自己这些年来,以“青木灵网”和几个秘密药圃为节点,在百草谷内编织的那张极其隐蔽的人情与信息网络。
这张网平日里只为自保和探听消息,如今,或许到了该稍稍收紧,为归来的雏凤,扫清些许障碍的时候了。
……
青霖镇,灵蕤轩后院。
徐掌柜接到白蘅长老指令。
需尽快安排云绫入谷的讯息后,长长舒了口气,但眉头并未舒展。
他自然也察觉到了今日凌晨那不同寻常的地脉震动,以及百草谷方向隐约传来的肃杀氛围。
“山雨欲来啊……”
他叹息一声,开始迅速安排送药入股事宜,并给云绫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以便混进入谷队伍。
他知道,这一次送云绫入谷,风险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大。
但事已至此,唯有前行。
与此同时,云绫在客栈房中,最后一次检查随身物品。
丹药、符箓、阵盘、护身法宝……尤其是几样师尊和长辈所赠的保命底牌。
她轻轻抚摸着颈间的子母同心莲,感受着另一端白蘅长老传递来的“安然”中夹杂的一丝“紧迫”意念。
她又拿起那枚绿色玉简,将“白薇长老”的住处、日常活动规律、可能存在的眼线、以及白蘅建议的初步接触方式,再次铭记于心。
窗外,天色大亮,街上渐渐有了人声。看似平静的青霖镇,仿佛对昨夜百里外的惊天变故一无所知。
但云绫知道,平静即将被打破。
她推开房门,晨光洒落肩头。
白囡囡化作的小貂乖巧地蹲在她肩头,赤瞳机警地转动。
“走吧,囡囡。”
云绫低语,“我们去百草谷。先去见见那位白蘅长老,也去会一会……那些或许还记得我父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