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霄山云雾渐散，各方部署悄然启动。
云绫牵着化形后的白囡囡站在山门前，水红色罗裙的小丫头紧紧攥着她的衣袖，红宝石般的眼眸里既有初化形的新奇，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怕吗？”云绫低头问道。
白囡囡用力摇头，小脸绷得严肃：“囡囡要帮小仙子！”
石矶从蕴石殿踱步而出，往云绫手里塞了枚灰扑扑的玉符：“戴着。能压住你强悍的血脉之气，也能遮掩你身上过于纯净的道体气息，扮作寻常散修足够了。至于这小麻烦精——”他瞥了眼白囡囡，“她这身妖气纯粹得很，反倒不容易惹疑。”
“多谢前辈。”云绫郑重接过。
“早去早回。”石矶摆摆手，转身回殿，仿佛她们只是下山采买，不日便回来了。
白珏和敖倾渊联袂而来。
白珏今日换了身月白常服，少了几分尊贵，多了些慵懒，他取出一枚青丘特制的传讯玉简：“绫儿，此物可联络方圆千里内的青丘暗线，若有需要记得联络。照顾好自己。”
“记得用腕间印记与我报平安。”云绫刚要道谢，耳边响起了白珏的传音。
“好。”她下意识抚上二人腕间都有的那枚意识印记。
敖倾渊则递过一个剑匣：“里面是三柄无标识的飞剑，品质尚可，与你如今伪装的散修身份相衬。”
他顿了顿，龙目深深看了云绫一眼，“保重。”
“二位师兄也请万事小心。”云绫收好东西，认真道别。
她知道，白珏和敖倾渊将负责在外部制造“麻烦”，吸引白擎注意力。
这任务看似轻松，实则冒险——既要让白擎感到威胁而分心，又不能真的引发大规模冲突，分寸极难把握。
离开青霄山范围后，云绫运转石矶所赠玉佩，周身那股浑然天成的纯净道韵与血脉之力顿时收敛。
稍加思考，便将修为压制到了元婴初期，灵力显得略有些驳杂，恰如常年奔波在外的散修。
她又略施小术，将自己的容貌修饰得平凡了几分，唯有一双眼眸依旧清亮。
白囡囡则无需伪装，她这初化形、妖气纯净的小妖模样，在妖族与人族混居的白泽族地并不算罕见。
两人扮作一对相依为命的师姐妹，姐姐是略通医术的散修，妹妹是她捡到的小妖。
……
十日后，云绫带着白囡囡抵达白泽族地北境的第一处小镇。
甫一入镇，便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氛围。
镇子不算破败，屋舍俨然，街上行人也不少，但许多修士眉宇间都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市集上的交易也显得谨慎而冷淡。
云绫在镇东头寻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
客栈掌柜是个山羊胡老者，修为不过筑基，见云绫带着个孩子，又感知到她身上元婴期的灵压，态度颇为客气。
“仙子是头回来寒叶镇？”掌柜一边登记一边搭话。
“正是。听闻此地药材颇有特色，特来碰碰运气。”
云绫随口应道，声音温和，“顺便带小妹见见世面。”
掌柜看了眼乖乖站在一旁、正好奇张望的白囡囡，叹了口气：“仙子来得不巧。若是三年前，寒叶镇的‘霜骨草’和‘寒玉花’确是远近闻名。如今……”
他摇摇头，压低声音，“镇子往北三十里，原本有片不错的药谷，这两年不知怎的，灵气日渐稀薄，好药材是越来越难采了。听说是地脉出了点问题，上报了族里，也没见个回音。”
云绫眸光微动：“地脉问题？那可会影响到镇上修士修行？”
“影响自然有，不过咱们这些低阶修士，靠灵石也能勉强撑着。”掌柜苦笑，“只是苦了那些靠采药为生的药农，还有几家原本经营药材生意的铺子，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族里年年征税倒是不见少。”
话说到一半，客栈外传来一阵喧哗。
云绫透过大门望去，只见一队穿着统一制式袍服的修士正沿街巡查，为首的是个金丹期的中年男子，面皮白净，眼神却有些倨傲。
他们不时进入一些店铺，似乎在检查什么。
“那是族里派下来的‘巡检使’。”
掌柜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厌烦。
“说是巡查治安，实则是来……嗯，收些‘管理费’的。稍后若他们进来，给些灵石打发了便是，仙子莫要与他们起冲突。”
云绫点头，心中记下了。
是夜，她将白囡囡哄睡，自己在房中静坐，神识如无形的流水，悄然覆盖小半个镇子。
白泽血脉赋予的“通晓”权柄，让她能更敏锐地感知到灵气流动、人心情绪。
她“看”到镇子北面药谷方向的灵气确实晦涩不畅，地脉似被某种阴郁力量淤塞。
“听”到不少散修在家中抱怨生计艰难，对族中管事的不满如暗火滋长。
那队巡检使下榻的院落里，正灯火通明，隐约有饮酒作乐之声传来。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云绫心中暗忖。
次日，她带着白囡囡在镇上闲逛，特意去了几家药材铺子。
果然门庭冷落，掌柜伙计都无精打采。
在一家老字号“百草堂”，她佯装购买药材，与老掌柜攀谈起来。
老掌柜姓李，是个炼气圆满的老修士，在这镇上经营铺子已逾百年。
提起药谷，他连连叹息：“那药谷本是寒叶镇的根基，如今却……唉，也请过几位懂地脉的修士看过，都说问题不大，就是需要至少元婴期的修士以精纯灵力疏导数日，再辅以‘疏脉丹’即可。可咱们这小地方，哪里请得动元婴前辈？上报族里，管事的大人们总说‘已记录，会处理’，这一拖就是两年！”
“为何不凑钱请一位？”云绫问。
“凑过啊！”
李掌柜苦笑。
“镇上大伙儿凑了一笔灵石，托关系请了位元婴散修。结果那位前辈刚到镇子，就被族里来的管事‘请去喝茶’，第二日便匆匆离去，灵石退了回来，只说‘此事复杂，不便插手’。大伙儿心里都明白，这是有人不想让药谷恢复呢。”
“为何？”白囡囡仰着小脸，天真地问。
李掌柜摸摸她的头，压低声音：“药谷废了，镇上的药材生意就得从别处进货。如今这北境三镇的药材供应，八成被‘瑞昌行’垄断了。瑞昌行的东家，据说是族里某位长老的远亲。”
云绫了然。
这是典型的以权谋私。。
白擎治下，此类事情恐怕不在少数。
她心中已有计较，却未立刻行动。
又观察了两日，确认了那队巡检使的巡查规律及瑞昌行与族中管事的往来。
第三日深夜，云绫悄然离了客栈。
她未去药谷，而是来到镇外一处僻静山坳。
此地灵气虽也受药谷地脉影响而略显滞涩，但尚能运转。
她盘膝坐下，双手结印。
并非直接疏导地脉——那太显眼，而是施展了一种霁霄师尊所传《太素天书》中的术法“春风化雨诀”。
此诀能引动天地间游离的温和灵气，如春雨般无声滋养一方水土，对地脉有缓慢的梳理之效，却不易被察觉源头。
与此同时，她分出另一缕心神，操控着一枚低阶“幻音符”，将其悄然送至巡检使院落附近。
又过几日，寒叶镇上传开两件奇事。
一是镇北药谷方向，清晨有早起采药的散修隐约感觉到谷中郁结的灵气似乎松动了一丝，虽不明显，却让人心生希望。
二是那几位巡检使大人，这几日晨起后个个脸色发白，神情恍惚。
有人私下说，听闻近几日夜里，他们仿佛听到无数冤魂在耳边哭诉他们横征暴敛、中饱私囊，吓得这些人一夜未眠。
今日天不亮就匆匆离开了寒叶镇，连例行的“管理费”没收齐。
两件事看似无关，却在镇民口中悄然流传，结合着“瑞昌行垄断”的旧闻，一种微妙的情绪在滋生。
云绫在客栈结账离开时，李掌柜特意多送了一包自制的安神茶叶，低声道：“镇上好久没这么‘清爽’过了，这包安神茶是小店秘制，赠与仙子。”
“掌柜客气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多谢。”云绫微笑，牵着白囡囡，融入了出镇的人流。
一粒种子已经埋下。
……
与此同时，白泽族地西南境。
一支由熊族战士护卫的商队，正慢悠悠地行驶在通往“锦溪城”的官道上。
拉车的不是寻常骏马，而是几头敦实的“厚土犀”，背负着沉重的矿石箱笼。
阿土化作一个满脸胡茬、皮肤黝黑的中年熊妖商人，穿着绸缎衣裳却总让人觉得不太合身。
他正操着带点口音的白泽通用语，与沿途设卡检查的税官打交道。
“这位大人，这是俺们的货单，都是上好的‘铜母石’和‘铁精’，从俺们族地运来的，绝对干净！”
阿土陪着笑，递上一份盖了熊族商印的货单，袖间不经意地塞过去一小袋灵石。
税官掂了掂袋子，神识扫过货箱，确认无误，挥挥手放行，随口问道：“今年你们熊族的矿石成色似乎比往年还好些？听说北边矿场出了新脉？”
阿土挠挠头，憨笑道：“大人好眼力！是出了条不错的小脉，管事的长老说，今年能给老主顾们多点优惠。这不，俺这第一批就是送去锦溪城‘周记冶坊’的，他们可是俺们的老客户了。”
税官点点头，没再多问。
周记冶坊是锦溪城最大的法器粗胚供应商之一，背景干净，与各族都有生意往来。
商队继续前行。
车内，一个扮作账房先生的熊族长老低声道：“少主，刚收到青丘的密讯。他们的人已经潜入黑水沼，正在排查‘影傀’的线索，暂无收获。另外，玉少主已抵达东境‘凌风城’，暂时没有动作。”
阿土收起憨笑，熊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不急。咱们的‘生意’也得慢慢做。锦溪城的周记，跟白泽族内好几个炼器坊都有联系，尤其是刑律长老那一系的人。咱们的矿石好，价格公道，他们自然乐意跟咱们做生意。生意做多了，有些消息，也就容易打听了。”
他顿了顿，又道：“告诉下面兄弟，跟周记的人打交道时，多诉诉苦，就说咱们熊族开采新矿也不容易，族里长老管得严，税也重，盼着这单生意能多赚点。诉苦，也是一种亲近。”
“是。”长老会意。
阿土望着窗外渐近的锦溪城轮廓，心中无语。
他的任务不是冲锋陷阵，而是如藤蔓般，借助商业往来，悄无声息地渗透进白泽族地某些圈子的日常之中，编织一张不起眼却可能很有用的信息网。
用云绫仙子的话说，就是突然从傻白甜，变成了钮祜禄·阿土。
白泽族地西陲，多山多寺。
明尘依旧是一袭洗得发白的僧袍，手持九环锡杖，徒步而行。
他面容平和，周身散发着佛门弟子特有的宁静祥和气息，与这片土地上许多苦行僧并无二致。
他行至一处名为“栖霞山”的山脚。
山上有一座古寺，香火不算鼎盛，但历史悠久。
近日寺中似乎有些纷扰，山门前聚集了一些百姓和低阶修士，议论纷纷。
明尘驻足倾听片刻，便明了缘由。
原来这栖霞山近日有妖兽出没，伤了数名上山采药的樵夫和修士。
寺中僧人修为有限，上报族里求援，却被告知“妖兽作乱属常事，寺僧当自行清剿，或筹钱请人”，族中兵力紧张，无暇顾及此类“小事”。
“这妖兽颇为狡猾，且似乎不止一只，已有两位金丹期的师兄受伤了。”
一位中年知客僧愁眉苦脸地对围观的香客解释，“寺中实在无力清剿，筹钱也非一时之功……”
明尘拨开人群，上前合十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明尘，云游途经此地，听闻贵寺有难。若蒙不弃，愿略尽绵薄之力。”
知客僧看他年轻，气息内敛，虽觉他气度不凡，但也不敢抱太大希望：“法师好意，贫僧心领。只是那妖兽颇为凶悍，恐……”
“无妨。”
明尘微笑，“降妖除魔，亦是修行。请师兄带路，容贫僧一观妖兽踪迹便可。”
明尘随知客僧入山，并未大张旗鼓。
他以佛门神通“天眼通”观气，又以“他心通”感知残留的妖兽凶念，很快便锁定了一窝盘踞在山阴洞穴的“铁背狼妖”，共有五只，为首的已接近金丹大圆满实力。
他未用雷霆手段，而是寻了一处开阔地，盘膝而坐，取出木鱼，低声诵经。
梵音随法力扩散，不具攻击性，却带着洗涤暴戾、唤醒灵智的力量。
起初，洞中狼妖躁动不安，发出威胁的低吼。
但随着梵音持续，那充满凶戾的妖气竟渐渐平复。
两个时辰后，为首的狼妖竟缓缓走出洞穴，眼中凶光褪去大半，对着明尘的方向低伏下身躯，发出呜咽之声。
明尘停止诵经，温言道：“此地非尔等久居之所，伤人更增业障。往西百里，有荒山深谷，人迹罕至，可容尔等栖身。去罢。”
狼妖似有所悟，低嚎几声，带着其余四狼，竟真的转身向西奔去，不再回头。
知客僧与众远远观望的僧俗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见过修士斩妖，却未见过如此“劝退”妖兽的。
退敌竟如此简单？
明尘起身，对知客僧合十道：“妖兽已去，近日当不会再来。它们灵智初开，受佛法感化，愿迁往他处。贵寺日后可在山门附近多诵经念佛，祥和之气自能驱散寻常精怪。”
“多谢圣僧！多谢圣僧！”知客僧激动不已，便要挽留明尘在寺中受供养。
明尘婉拒：“贫僧云游之人，随缘而住。此事不必宣扬，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问道，“此地管事如此繁忙，此类伤人之事，竟也无暇处置么？”
知客僧闻言面露苦涩，压低声音：“不瞒圣僧，此地已数年……唉，管事们心思似乎不在这些地方琐事上。赋税日重，而像我们这般偏远寺庙，更是无人问津。今日若非圣僧，还不知要伤多少人。”
明尘颔首，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今日之事，很快就会在西陲这些小寺庙和山村中传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