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倒台后,帝都的天像被擦过的铜镜,亮得晃眼,却也映出更多藏在暗处的影子。镇国公府的朱门依旧车水马龙,可门内的空气,比以往更沉了几分。
宫宴的鎏金烛台燃着明晃晃的火,映得御座上皇帝的脸一半亮一半暗。陆寒州站在殿中,玄色朝服的下摆垂在金砖上,纹丝不动。宴席快散时,皇帝特留他在御花园说话,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珠串转得 “沙沙” 响。
“陆爱卿,” 皇帝的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石榴树的叶子,“如今你是镇国公,太子太保,位极人臣了。”
陆寒州躬身:“臣能有今日,全赖陛下恩典。”
“恩典是一回事,” 皇帝停下捻珠的手,目光落在他肩上的补子上,那只金线绣的雄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盈满则亏的道理,你得懂。往后行事,多结善缘,少树敌,才是长久之道。”
这话像颗软钉子,扎得人心里发沉。陆寒州垂着眼,指尖按在腰侧的剑鞘上 —— 那是北境带回来的旧剑,鞘上还留着刀痕。“臣谨记陛下教诲,定当克己奉公。”
他走出宫门时,夜风吹得袍角翻飞。他知道,皇帝的 “关怀”,是忌惮 —— 萧氏刚倒,他手握京畿兵权,北境旧部又多,再往前走一步,就是 “功高震主” 的雷区。
这份忌惮,沈清辞在贵妇圈里也尝得真切。
安国公夫人的赏菊宴上,穿石青宫装的柳夫人(英国公府的儿媳)端着茶盏,慢悠悠地说:“我们家老爷常说,这爵位啊,还是得祖上三代传下来的稳当,根基深,旁人动不了。” 她说着,眼神扫过沈清辞的诰命服,那上面的鸾鸟绣纹,是新得的荣耀,却没英国公府百年的底蕴。
沈清辞握着茶盏的手没动,只笑了笑:“柳夫人说得是。我们陆家能有今日,全靠陛下抬举,往后还得向老世家多学着点。”
话里的客气,像层薄纸,谁都没捅破。她知道,那些老牌勋贵看她,就像看 “突然冒出来的新贵”,敬的是镇国公的权,不是她这个人。
休沐日的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书房的舆图上。陆沉星跪坐在软垫上,面前摊着北境边防图,手里捏着支炭笔,笔尖沾了墨,在 “西谷” 的位置画了个小圈。
他看得太专注,沈清辞端着一碟桂花糕进来,脚步声都没惊动他。直到碟碗放在桌上发出轻响,他才抬头,眼里还带着点没回过神的亮:“母亲!”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沈清辞坐在他旁边,看见舆图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黑山堡需增粮库”“西谷狭窄,可设烽燧”,笔迹稚嫩,却标得清晰。
陆沉星指着西谷,声音里带着点兴奋:“父亲说北戎最近在边境活动,这里要是被他们绕过去,就能直插咱们的腹地。我想,要是在谷口设个隐蔽的哨卡,他们一来,咱们就能立刻知道。”
沈清辞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他额角的薄汗 —— 这孩子,没像其他勋贵子弟那样去游猎,反而把自己关在书房看舆图,连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想法很好,” 她拿起炭笔,在他画的圈旁添了笔,“不过你得想,哨卡的士兵吃什么?冬天雪大,粮草怎么运上去?这些都得跟其他防线配合着来。”
陆沉星眼睛更亮了,赶紧拿起纸笔:“我把这些都写下来,等父亲回来问他!”
看着他埋首写字的侧脸,沈清辞心里又暖又酸。这孩子没了童年的嬉闹,却多了同龄人没有的通透 —— 他知道,父亲的权是靠山,却不是自己的根,唯有手里的笔、懂的道理,才是能站稳的底气。
傍晚的通报声,打破了书房的宁静。管家进来时,语气带着点谨慎:“国公爷,夫人,宰相府的顾公子来了,还带了礼物。”
顾云卿还是那身月白长衫,手里捧着个锦缎书函,笑起来像春风拂过柳枝:“晚辈听闻小公子在宫学里课业出众,尤其爱读兵法,特意寻了卷前朝徐将军批注的《孙子兵法》,不值什么钱,聊表心意。”
书函打开时,墨香扑面而来,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黄,是真真切切的孤本。陆沉星看着那书,眼里满是渴望,却没立刻接,转头看陆寒州。
“顾世兄费心了。” 陆寒州点头,声音平淡,“沉星,还不快谢过顾世兄。”
陆沉星双手接过书,躬身行礼:“多谢顾世兄。”
顾云卿又坐了会儿,话题慢慢绕到了即将到来的秋狩:“听说今年秋狩在禁苑西麓,那地方我去过,林密,还有不少野鹿野兔。不过前几日听禁苑的侍卫说,西麓深处好像有猛兽出没,二位到时候可得多留意。”
他说这话时,手里的折扇顿了一下,目光扫过陆寒州的脸,快得像错觉。沈清辞心里警铃一响 —— 顾云卿从不无的放矢,“猛兽” 怕不是指人。
送走顾云卿后,书房里静了下来。陆寒州拿起那卷兵书,指尖拂过书页上的批注,声音冷了点:“他送书是示好,提秋狩是点拨,或许…… 还是想借刀杀人。”
“西麓的‘猛兽’,会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 沈清辞问。
“不管是谁,秋狩都得去。” 陆寒州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正好借这个机会,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裹住了镇国公府,书房的灯却亮到很晚。
春桃进来汇报,声音压得低:“夫人,市井里都在说,这次秋狩英国公、荣国公都会去,还有几位宗室王爷,好像都想借着秋狩跟国公爷套近乎。”
沈清辞点头,让她退下。转身时,看见陆沉星还在看那卷《孙子兵法》,指尖在 “兵者,诡道也” 的批注上划着。陆寒州站在他旁边,指着舆图上的禁苑,低声讲解着西麓的地形:“这里有片沼泽,要是有人在这儿设伏,骑兵根本过不去……”
烛火映着父子俩的身影,叠在舆图上,像幅沉静的画。沈清辞看着这一幕,心里渐渐定了 —— 新局虽有暗涌,可他们一家三口,已经站在了一起,不管是皇帝的敲打,还是顾云卿的算计,或是秋狩的未知,都能一起扛过去。
窗外的梆子声 “咚 —— 咚 ——” 响了两下,夜更深了。镇国公府的灯,像暗夜里的锚,稳稳地亮着,等着秋狩那场上演的新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