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宣言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罗兰全境扩散。尽管培巴让已经出逃,尽管电报线已被切断,但某些根植于血脉或信仰的隐秘联系,以及口耳相传的力量,仍将帝都剧变的消息带到了远方。
前线仍在与卡森迪亚人对峙的军团指挥部里,高级军官们对着语焉不详的密信面面相觑,陷入了是继续“保卫共和国”还是回师“勤王平乱”的巨大争议与分裂。广袤的乡村中,饱受战争和征粮之苦的农民,第一次听到了“土地归于耕种者”的口号,茫然而又隐隐期待。遥远的殖民地和海外港口,商船带来了模糊却惊人的消息,引得交易所一片哗然。
然而,此刻所有风暴的中心,都汇聚在那扇紧闭的、雕刻着帝国遗风与共和国新纹的翠枝宫大门之上。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逐渐平息,数万道目光灼灼地盯着宫门,也盯着站在最前方的维克多。空气中弥漫着胜利的兴奋,但更深处,是一种对新世界的急切渴望,以及对这最后障碍的无声压迫。
维克多能感受到身后那股磅礴的力量,它温暖而强大,推动着他,也依赖着他。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因过度使用灵性而产生的疲惫感,目光锐利如刀。
无需他下令,本诺和几名核心突击队员已经如同猎豹般冲出,试图用身体撞开那看似厚重的宫门。
然而——
“砰!”“砰!”
几声沉闷的撞击声后,宫门纹丝不动,反而从内部传出了门闩沉重的金属回响。它被人从里面死死闩住了。
“妈的!里面还有硬骨头!”本诺揉着撞疼的肩膀,暴躁地吼道。
就在众人以为需要寻找撞木或炸药时,维克多抬起手,制止了进一步的蛮力尝试。他闭上双眼,体内“掌旗手”的灵性再次流转,但这一次,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最精细的探针,无声地穿透厚重的木门与石墙,感知着门后的世界。
他“看”到了门后拥挤着的、最后几十名面色惨白、紧握步枪却手臂颤抖的共和国卫队士兵。他“听”到了他们粗重而恐惧的喘息,感受到了他们意志中弥漫的绝望与最后的顽固。他还感知到了更深处,那些躲在华丽办公室和帷幕之后、属于临时政府高官们的、如同受惊老鼠般混乱而卑微的恐惧灵光。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只有穷途末路的恐惧和一丝可笑的、依托于这扇门的侥幸。
维克多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向前一步,没有使用铁皮喇叭,但他的声音却仿佛直接在每一个守门士兵的心底响起,带着“掌旗手”那洞穿心防的力量:
“门后的士兵们!”
门后的卫兵们浑身一颤,惊疑不定地互相张望,仿佛听到了魔鬼的低语。
“看看你们的周围!听听外面的声音!”维克多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回荡,并非恐吓,而是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临时政府已经完了!培巴让抛弃你们逃跑了!你们为之效忠的政权,在昨夜已经签署了出卖你们家园和亲人未来的条约!”
“你们手中的枪,应该对准侵略者,对准压迫者,而不是对准同样流淌着罗兰鲜血的同胞!不是对准那些只想争取一口面包、一份尊严的工人和农民!”
“放下武器!”
“打开宫门!”
“不要再为那个已经死去的政权流尽最后一滴无谓的血!”
“走出来,你们将得到宽恕,你们将成为建设新罗兰的一份子!”
这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又如同救赎的呼唤,精准地击碎了门后士兵们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有人开始哭泣,有人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枪。
哐当!
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步枪。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如同连锁反应,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我们投降!别开枪!”
“开门!快开门!”
伴随着带着哭腔的呼喊,内部沉重的门闩被费力地抬起,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嘎吱——
在数万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扇象征着旧权力最后壁垒的、沉重的翠枝宫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阳光迫不及待地涌入那常年被权力阴影笼罩的门内,照亮了门口那些举手投降、面色惶恐的士兵,也照亮了门后那幽深而华丽的宫殿前厅。
门,开了。
没有欢呼,广场上反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敞开的门洞,仿佛那里面通往一个未知的、既令人向往又潜藏危险的新世界。
维克多深吸一口气,率先迈步,踏过了那道门槛。
他的脚步落在光洁如镜、却沾染了泥泜脚印的宫殿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夏尔、本诺、奥托、莱纳等人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潮水般涌入的、代表着新秩序的工人和士兵。
宫殿内部,奢华得令人窒息。鎏金的装饰、巨大的水晶吊灯、昂贵的油画与地毯,与门外广场上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人们形成了刺眼的对比。一些来不及逃跑的官员和仆役瑟缩在角落,惊恐地看着这群“闯入者”。
维克多没有理会他们,他的目光扫过空旷而巨大的前厅,直接投向了那通往核心权力区域——曾经国王、如今是临时执政官办公室的楼梯。
“控制所有出入口。”
“清点所有人员,甄别身份。”
“玛丽,带人查封所有文件档案室,一张纸片都不能遗漏!”
“夏尔大叔,带人搜索整个宫殿,确保没有隐藏的威胁。”
他冷静地下达着命令,声音在空旷的宫殿里回荡。工会的骨干们立刻行动起来,高效而有序,仿佛他们天生就是这里的主人。
维克多则带着几个人,径直走向那间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办公室。
推开沉重的橡木门,房间内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显示着主人离去时的仓促。巨大的办公桌后,那张高背椅空空如也。约克将军,这个资产阶级革命的领袖,临时政府的最高执政官,不知所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仿佛人间蒸发。
维克多走到办公桌前,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份被仓促翻开的、似乎正是与卡森迪亚秘密和谈的条款草案。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感受着权力更迭的实感,同时也对约克的消失感到一丝隐忧。这样一个精明而富有权势的敌人,绝不会轻易退出历史舞台。
就在这时,玛丽快步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朴实无华、却散发着微弱灵性波动的黑色木盒。
“维克多,在约克的私人保险柜里发现的,上面有很强的封印,但我们的人里有个以前干过锁匠的,想办法弄开了。”
维克多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黑色石头——与他怀中玛丽之前给他的那块,无论是材质还是上面用白色颜料勾勒的简易地图,都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这块石头上的地图标记,似乎指向了另一个方向,旁边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某种建筑物的符号。
两块石头靠近的瞬间,维克多清晰地感觉到,他胸腔内的“真理之火”猛地躁动了一下,仿佛遇到了某种同源的气息,变得更加活跃。
他眉头紧锁,将两块石头并排放在桌上。
恩泰斯教授远赴海外遗迹……玛丽在围城中冒险送出……如今又在约克,这个资产阶级领袖的密柜中发现……
这些神秘的黑色石头,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它们与“真理之火”途径,又有什么关联?
窗外,阳光正好,崭新的红旗在翠枝宫上空缓缓升起,迎风招展。
宫门已然洞开,但门后的道路,似乎比想象的更加曲折,也更加广阔。旧的权力被踩在脚下,而新的挑战与未知,伴随着失踪的敌人和神秘的石头,才刚刚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