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葛培省的红土地被夕阳染得一片赤金。石鸦镇外的训练场边缘,刚结束一天高强度演练的红军战士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土坡上休息,汗水浸透了他们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
维克多没有回到他的指挥部,而是像往常一样,很自然地走到战士们中间,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他接过旁边一个年轻战士递来的水壶,仰头灌了一口清水,喉结滚动,姿态与普通士兵无异。这种毫无架子的作风,让他赢得了战士们发自内心的爱戴,也让他能倾听到最真实的声音。
短暂的沉默后,一个坐在维克多斜对面、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但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的年轻战士,有些怯生生地抬起了头。他叫卢卡,是原李维斯钢铁厂的学徒工,在苏维埃时期加入工会,后来跟随队伍一路转战至此。
“主…主席,”卢卡的声音不大,带着工人特有的朴实和一丝犹豫,“我…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能问问您吗?”
“当然,卢卡同志。”维克多温和地鼓励道,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我们红军讲民主,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
得到鼓励,卢卡鼓起勇气,组织着语言:“就是…您讲的《劳动党宣言》和那些课上说的,劳动创造价值。我以前在钢厂,一天下来,满打满算,能做出价值…大概40马克的钢件。按那个理论,这40马克,是不是…都该是我的?”
周围原本有些嘈杂的休息声渐渐安静下来,不少战士,尤其是同样出身工人的,都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显然这也是他们心中的疑惑。
卢卡顿了顿,眉头皱得更紧,显得更加困惑:“可是…我又想,没有工厂主提供厂房、机器、还有那些生铁原料,我空有一身力气,也没地方使,做不出这40马克的东西啊。这么一想,工厂主分走一部分,好像…也挺合理?毕竟,是他给了我工作的机会…”
这个问题抛出来,不少战士都露出了思索的神情。这是一个非常朴素且现实的疑问,直指剥削关系为何能够隐蔽存在的核心。
维克多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卢卡的困惑。“卢卡同志,你提出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说,是工厂主给了你工作的机会,对吗?”
“是…是啊。”卢卡点头。
“那么,我们再来想几个问题。”维克多的声音清晰而平稳,仿佛在和大家一起探讨,而不是居高临下地教导,“第一,工厂主用来建厂房、买机器、买原料的钱,最初是从哪里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他们凭空变出来的?”
战士们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那肯定不是…”
“是榨取!”一个稍微年长些的矿工出身的战士粗声粗气地说,“是像斯奈普那样,从我们工人、从那些更早的工人身上榨出来的血汗钱!”
“奥历格大哥说得对。”维克多肯定了这一点,“资本家的原始积累,往往充满了血腥和肮脏。这是第一个前提。”
他接着看向卢卡:“第二个问题,卢卡,如果现在,我们这群工人,自己联合起来,凑钱买来了原料,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厂房,甚至我们自己动手盖一个,我们自己掌握了机器——就像我们现在在根据地尝试建立的小型兵工和修理所一样——那么,没有那个工厂主,我们能不能自己组织起来,进行生产?”
小李的眼睛亮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能!咱们自己当然能!”
“没错!”维克多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启发性的力量,“我们完全可以!那么,第三个问题就来了:既然没有工厂主,我们工人自己也能组织生产,那么,工厂主提供的所谓‘厂房、机器、原料’——这些东西,我们统称为‘生产资料’——它们本身,真的是属于工厂主的吗?或者说,它们凭什么必须由工厂主来占有?”
他环视着周围越聚越多、听得入神的战士们。
“我们工人,是活的劳动,是价值的唯一源泉。而生产资料,是死的物。死的物,本应是人类共同劳动的成果和工具,现在却被少数人独占,并反过来成为他们支配活劳动、剥削我们工人的工具!”
“工厂主之所以能‘分走’你那40马克中的大部分,不是因为他提供了工作的‘机会’,而是因为他垄断了让你和你的劳动得以实现价值的生产资料!他利用这种垄断,强迫你接受一个规则:你创造的价值,远远超过他支付给你的那点微薄工资。那被白白拿走的部分,就是‘剩余价值’,就是剥削的本质!”
维克多的语气变得深沉而有力:“卢卡,你不是欠工厂主一个‘机会’,你和千千万万的工人,是被一个不合理的制度剥夺了本应属于你们的劳动成果,剥夺了本该由你们自己掌握的生产资料!”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一张张陷入深思的脸庞。
“同志们,我们红军打仗,不仅仅是为了打跑格罗夫,不仅仅是为了分田地。我们是要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生产资料不再被少数人垄断,而是归全体劳动者共同所有。工人农民自己管理工厂和土地,自己决定如何分配劳动成果。到了那时,卢卡一天创造40马克的价值,这40马克,就会通过更合理的方式,用于改善他本人、他的家庭以及整个社会的福祉,而不是流入某个寄生虫的口袋!”
“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流血牺牲,艰苦奋斗,就是为了砸碎那副垄断生产资料的枷锁,就是为了把‘工作的机会’,永远地从资本家的施舍,变成我们劳动者自己掌握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夕阳的余晖将维克多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的话语如同种子,落在这片红色的土地上,落在战士们的心田里。卢卡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困惑,变成了恍然大悟,进而燃烧起一种明亮的光彩。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地攥紧了拳头,仿佛已经握住了那本该属于他们自己的生产工具,看到了那个由劳动者自己当家作主的新世界的曙光。
思想的火种,就在这夏日的傍晚,在一次看似平常的休息与对话中,更深地扎进了这支队伍的根基里。他们不仅是在为生存而战,更是在为一个前所未有的理想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