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雪阁内,连日弥漫的沉重气息似乎被窗外透入的一缕晴光稍稍驱散。在纪清一日以继夜、以自身精纯柔和的风雪灵力悉心温养调理下,蓝鸢的状况终于出现了令人振奋的好转迹象。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有了淡淡的血色,微弱却平稳的呼吸也变得更为悠长有力,仿佛冰封的河流下,春水正在悄然复苏。
这日清晨,蓝灼照例来为姐姐擦拭脸颊、活动手脚。她动作轻柔,一边擦拭,一边低声说着近日的见闻,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就在她用温热的软巾轻轻拂过蓝鸢置于锦被外的右手时,指尖忽然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以往的颤动。
蓝灼动作一顿,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白皙的手。紧接着,她清晰地看见,那纤细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却又真实地蜷缩了一下!与此同时,蓝鸢浓密如蝶翼的长睫,也在眼睑下微微颤动,眼珠在闭合的眼皮下有了转动的迹象!
“!” 蓝灼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随即被巨大的惊喜淹没。她强压下立刻呼喊的冲动,又仔细观察了片刻,确认不是自己的幻觉。阿姐的手指确实动了!眼珠也在转动!
她再也按捺不住,像一阵旋风般冲出内室,甚至来不及整理略微凌乱的衣袍和发丝,径直冲向纪清一暂时歇息的偏殿。路上正遇见刚从纪寒川处议事回来的慕珩,她也顾不上多解释,只急促地喊了声“姐父!”,便继续奔向偏殿。
“母后!母后!” 蓝灼气喘吁吁地闯入,打断了正在与慕珩交谈、手中尚端着一只精巧山茶花形状冰玉茶盏的纪清一。
纪清一闻声抬头,见女儿如此情态,心中一动,立刻放下茶盏站起身:“灼儿,何事如此惊慌?可是鸢儿她……”
“是!是阿姐!” 蓝灼连连点头,因奔跑和激动而双颊泛红,“阿姐她刚刚手指动了!眼珠子也在转!母后,快去看看!”
纪清一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一直萦绕在眉宇间的忧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淡了几分。“太好了!走,快过去看看!” 她立刻提步往外走。
慕珩闻言,亦是浑身一震,连日来紧绷的心弦仿佛被一只温柔的手拨动,涌起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期待。他二话不说,紧随纪清一母女身后,向来沉稳的步伐也带上了几分急切。
三人快步回到内室,围拢在蓝鸢榻前。纪清一俯身,先是用手指搭上女儿的腕脉,凝神细察,又轻轻翻开她的眼睑查看瞳孔反应。渐渐地,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尽管那笑意深处,仍有一丝难以完全挥去的、更深沉的忧虑潜藏。
“脉象趋于平和有力,灵源流转虽缓却稳,神魂波动也清晰了许多。” 纪清一直起身,面向眼巴巴望着的蓝灼和慕珩,肯定地点点头,“鸢儿……确实即将苏醒了。最危险的时期已经过去,接下来便是水磨工夫,慢慢调养恢复即可。” 她说着,目光柔和地落在蓝鸢脸上,带着母亲独有的怜爱与心疼。
众人闻言,皆是大松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阴霾似乎被这道苏醒的曙光劈开了一道缝隙。蓝灼更是欢喜地握住了姐姐微动过的手指,低声呼唤:“阿姐,阿姐,你快醒醒,我们都在这儿呢……”
然而,这份难得的喜悦与松弛并未持续太久。
就在纪清一准备详细交代后续调理事项时,室外传来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时帆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远归,他甚至来不及换下沾着雪沫的外袍,便面色凝重地快步走入,见到室内众人,尤其是纪清一王后也在,他略一迟疑,单膝跪地向慕珩行礼:“王爷,属下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慕珩见时帆神色前所未有的严峻,心知必有惊天大事,此刻也顾不得许多避讳,沉声道:“无妨,此处皆是至亲,但说无妨。”
时帆闻言,不再犹豫,从怀中贴身内袋取出一封以特殊火漆密封、看上去普通却透着不寻常气息的信笺,双手呈上:“王爷,这是潜藏于京中的暗线不惜暴露风险,动用最高紧急渠道送出的密信!送达时言明,必须即刻亲呈王爷之手!”
慕珩接过那封尚带着时帆体温的信笺,指尖触及那熟悉的、代表最危急情况的暗纹火漆时,心中已是一沉。他迅速拆开,抽出内里一张薄如蝉翼却坚韧非凡的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是刻意改变的潦草,但传递的信息却如惊雷炸响:
「凌联上官,通外逼宫,京危,速归!」
短短九个字,每一个都重若千钧,狠狠砸在慕珩心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捏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陡然变得冷厉肃杀,连室内的暖意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同样因他神色骤变而提起心的纪清一和蓝灼,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凝与急迫:“母后,灼儿,大事不好!大祈国内生变,二皇子慕凌与上官家勾结,里通外敌,意图逼宫谋反!京城……危在旦夕!”
“什么?!” 纪清一与蓝灼闻言,俱是倒吸一口凉气。逼宫谋反,这在任何国家都是动摇国本、血流成河的天大祸事!更何况发生在大祈这样的强国,且慕珩的父皇、兄长乃至无数忠于皇室的将士臣工皆在京城!
慕珩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显示出危机关头统帅的决断:“此信来源虽暂无法当面核实,但暗线级别极高,若非确有其事且万分危急,绝不会以此等方式冒险传讯!父皇与皇兄在京城,虽有禁军护卫,但敌暗我明,且上官家经营多年,不知渗透几何,能坚持多久实难预料!”
他转身,对着纪清一深深一揖,语气恳切而决绝:“母后,国难当头,儿臣身为人子、臣弟,更领北境兵权,于公于私,都绝不能坐视!必须立刻赶回大祈,平定叛乱,拱卫京畿!恳请母后允准!潇淇……就托付给您了!” 最后一句,带着难以割舍的痛楚与愧疚,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榻上尚未苏醒的蓝鸢。
纪清一虽心中震动,但到底历经风雨,迅速稳住心神。她知道此事关系大祈国运,也关系到女儿未来在大祈的立身之本,更关乎天下苍生安定。她伸手虚扶慕珩,神色肃然:“子珹不必多礼,此乃大义所在,你自当速归!潇淇这里有我,有灼儿,有整个东川与南国为后盾,你且放心前去,务必以自身安危为重,平定祸乱,早日……与潇淇团聚。”
“多谢母后成全!” 慕珩郑重道谢,心中一块大石稍落。
此时,蓝灼也反应过来,她迅速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枚与之前传讯略有不同、纹路更加复杂的凤凰木符,塞到慕珩手中:“姐父,这是我的本命凰符,不仅能传讯,在一定范围内与我亦有微弱感应,或许能帮上忙。这信……会不会是慕清妹妹冒险传出的?若真是她,她在宫中处境必定极险!姐父回去,万请先设法确认她的安全!” 她眼中充满担忧,既为大祈局势,也为那位身处漩涡中心的善良公主。
慕珩握紧那枚尚带着蓝灼体温的凰符,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澎湃火灵与真挚情谊,心头一暖,重重点头:“灼儿放心,心意我领,此符或许关键时刻真有大用。清儿……我必会设法周全。” 他没有时间再多言,转向纪清一,“母后,儿臣还需向东川国主辞行并借快骑,就此别过!潇淇醒来,万请告诉她……等我回来!”
“去吧,一切小心。” 纪清一颔首。
慕珩不再耽搁,带着时帆大步流星走出凝雪阁,直奔纪寒川所在的正殿。简短说明情况后,纪寒川亦是神色凝重,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毫不犹豫下令调来了东川速度最快、耐力最强的雪山龙驼鹿,并亲自签发了最快通关文书。
不过一刻钟,一切准备就绪。慕珩与时帆二人,只带了最必要的随身兵刃和干粮,翻身上了龙驼鹿。这种异兽形似驼鹿却更加高大神骏,四蹄生有特殊肉垫,在雪原上奔行如飞,且耐力惊人,是穿越冰原最快的坐骑。
“纪主君,东川之恩,慕珩铭记!潇淇与母后,拜托了!” 慕珩于鹿背上,对亲自送至宫门的纪寒川抱拳。
“王爷保重,速去速回。东川大门,永远为朋友敞开。” 纪寒川亦抱拳回礼,永冻之瞳中是一片沉静的支撑。
“驾!”
慕珩一抖缰绳,两头龙驼鹿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冲了出去,四蹄踏碎冰雪,载着两人化为两道迅疾的黑影,朝着南方,朝着危机四伏的大祈京城方向,一头扎进了茫茫无边的风雪之中,很快便消失在那片刺目的纯白尽头。
凝雪阁的窗边,纪清一与蓝灼默默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榻上,蓝鸢的眼睫,又轻轻颤动了一下,一滴清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北雁南归,征人赴险。苏醒在即的牵挂,与远方一触即发的风暴,将所有人的命运,再次紧密而又揪心地联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