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珩离去后,潇湘苑陷入一片死寂。后半夜,蓝鸢独自坐在窗边,清冷的月光洒在她苍白而沉静的侧脸上。脑海中万千思绪翻涌,关于水灵珠的真相、南国的使命、家人的隐瞒、慕珩的欺骗与深情……无数信息碎片激烈碰撞,几乎要将她吞噬。
最初的震惊、愤怒与被欺骗的伤痛,在漫长的独处中渐渐沉淀。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尝试站在他们的角度去理解。隐瞒,或许并非出于恶意。父王母后、青木长老,甚至是纪寒川,他们可能都希望失去记忆的她,能暂时卸下圣女的重担,以蓝鸢的身份,无知无畏地度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而慕珩……他的隐瞒更为复杂,有政局考量,有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也有不知如何启齿的惶恐。
如果自己就是那个献祭的圣女,那么妹妹蓝灼的火凤之力提前觉醒,是否正是因为自己失去了水灵珠,打破了某种平衡?若自己取回水灵珠,蓝灼的力量会否受到影响?还有慕珩……水灵珠在他体内三年,已与他性命交修,若强行剜心取回,他当如何自处?失去了灵珠的庇护,他也将……?
她本性善良博爱,无法只为自身考虑而罔顾他人。这剜心取珠之举,牵一发而动全身,牵连甚广,她绝不能草率行事。
思绪渐明,她对慕珩的态度也随之清晰。她感激他的坦诚,也能体会他此刻的愧疚与无措,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沉重的过往、国家的使命和未卜的未来。她看不透慕珩待她的好,有多少是出于愧疚与责任,又有多少是发自内心的爱慕?或许,他仅仅是承了她以命相救的恩情,才不得不对她百般呵护?这念头让她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涩意。
取珠之事,必须三思而后行。她立刻铺开信纸,以密信形式将今夜所知的一切尽数告知青木长老,并急切询问,除了剜心,是否还有其他两全之法可解此局。
蓝鸢虽无灵力,但是青木长老给她留了传信的法器,她随即把信传了青木长老,蓝鸢几乎一夜未眠。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封以灵力加密的急信便由南国圣池方向传来,正是青木长老的回信。信上字迹略显潦草,显然书写者亦心绪不宁:
“殿下明鉴,老朽与玄清子亦知剜心之法太过酷烈,然……暂无他法可完美剥离已共生之灵珠。玄清子道友已于圣池深处闭关,试图推演新路,然短期内难有结果。或有一线生机——吾南国圣地‘圣灵山’深处,藏有上古遗留的秘境与碑文,或许记载着灵珠共生与分离的秘辛。然,圣灵山非寻常之地,内有天然迷阵与守护灵兽,非有缘之人不可入,且危机四伏。为保殿下周全,老朽建议,殿下或可与珩亲王一同前往。他身负水灵珠,或能感应秘境所在,亦可护殿下穿越险阻。”
读完信件,蓝鸢心中已有了决断。她整理好衣冠,神色平静地走向沧澜院。
院内,慕珩同样一夜未眠,眼底带着血丝,正对着窗外发呆。见蓝鸢前来,他又是惊喜又是忐忑,急忙起身:“潇淇?你……你起得如此早?找本王……有事?”他声音带着小心翼翼。
蓝鸢福了一礼,语气冷静得近乎疏离:“王爷早。昨夜是妾身情绪失控,失礼了。”她抬眸,目光清亮而坚定地看向他,“既然王爷已对妾身坦诚相待,妾身亦当以诚相告。妾身此次嫁入大祈,奉南国皇室之命,唯一的目的,便是寻回我南国圣物——水灵珠。”
慕珩闻言,毫不迟疑,立刻接口道:“给!我给你!你要如何取?”他甚至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合适的工具。
蓝鸢看着他急切的模样,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缓缓吐出两个字:“剜心。”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慕珩猛地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刀尖毫不犹豫地对准自己的心口,眼神决绝:“好!我这就剜给你!”说着便要用力刺下。
“住手!”蓝鸢脸色一变,疾步上前,一把死死抓住他握刀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慕珩都怔住了。她仰头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气恼与无奈,“我当初救你,费尽心力,甚至险些魂飞魄散,折腾这么大一圈,想必也不是为了看你今日再在我面前剜心自戕!剜了心,你怎么办?!大祈的边境谁去镇守?”
慕珩被她一连串的质问钉在原地,急切地解释:“我可以的!潇淇,这是我欠你的!我……”
“行了!”蓝鸢打断他,依旧紧紧抓着他的手腕,直到他慢慢放下匕首,才松开手,后退一步,“不必剜心。但是,你需得同我一起去寻找解决之道。我不想因一己之私,牵连无辜,更不愿见你或灼儿因此受到伤害。”她深吸一口气,说出计划,“三日后,你与我一同前往南国圣灵山。青木长老言,山中或有秘法可解此局。你可愿意?”
“愿意!自然愿意!”慕珩毫不犹豫地应下,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我立刻命人准备!正好,也可借此机会,陪你回南国行归宁之礼,名正言顺。”
蓝鸢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淡淡地走出了沧澜院。她随即前往归南府,将昨夜之事与圣灵山之行的决定告知了蓝灼。
蓝灼听闻慕珩已坦白一切,先是紧张地观察阿姐的神色,见她并无责怪之意,才松了口气,低声解释了自己与其他家人隐瞒真相的初衷,实在是怕她忆起过往伤痛,再被慕珩所伤。她未曾想,绕了一圈,阿姐终究还是又嫁给了慕珩,如今更要与他同行去寻找那渺茫的希望。
蓝鸢轻轻握住妹妹的手,表示理解,并未责怪。她深知,这个世上,蓝灼是绝不会害她的人。她告知蓝灼三日后一同返回南国。
三日后,一支看似是珩亲王陪同王妃归宁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大祈都城,向着南国方向迤逦而行。车马辚辚,旌旗招展,在不知情的百姓与官员眼中,这不过是一场彰显两国邦交、夫妻情深的盛事。
而在都城一角,万俟澈遥望着队伍远去扬起的尘土,异色双瞳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他转身对身旁的万俟婉婉道:“热闹看够了,我们也是时候返回西陵了。矿脉之事……还需好好‘探查’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