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昂贵的定制麦克风,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巨石,在沈屿看似平静的新规则生活下,激起了层层叠叠、难以平息的涟漪。
它不仅仅是一个工具,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陆沉舟单方面定义的、代表着“认可”与“奖励”的符号。它无声地宣告着:你的进步,你的价值,由我评判,由我赋予。
这种认知让沈屿感到一种屈辱的悸动。他厌恶这种被全然掌控的感觉,却又无法否认,当陆沉舟将那支麦克风递给他,当那生涩的掌心短暂地覆上他的发顶时,他内心深处那点可耻的、渴望被肯定的虚荣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投入训练。
不再仅仅是为了完成陆沉舟审核通过的计划,更像是一种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证明——证明他配得上那支麦克风,证明陆沉舟的“投资”没有错,证明他不是一个只能依靠系统和运气存活的废物。
他将那支麦克风摆在训练室最显眼的位置,像供奉着一个图腾,也像悬着一道鞭策自己的戒尺。
……
新一周的自我评估,沈屿提交了一份近乎自虐的提升方案。他将训练强度上调了百分之二十,压缩了休息时间,增加了好几个高难度的进阶项目。
陆沉舟看着那份计划书,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强度过高,恢复时间不足。”他用红笔划掉了几个项目,“肌肉劳损风险大于收益,驳回。”
沈屿看着被修改得“保守”了许多的方案,一股莫名的焦躁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执拗:“陆总,我觉得我可以……”
“你觉得?”陆沉舟抬起眼,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打断了他,“你的‘觉得’,在生理极限和运动科学面前,毫无参考价值。”
沈屿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脸颊因憋屈而微微泛红。
“按修改后的执行。”陆沉舟将计划书推回到他面前,语气不容置疑,“我不需要一个因为急于求成而报废的练习生。”
【报废】……这个词像一根针,刺破了沈屿那点隐秘的、自我证明的泡沫。在陆沉舟眼里,他终究还是一件需要精心维护、避免“折旧”的资产吗?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最终却只是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
训练依旧在继续。沈屿严格按照陆沉舟修改后的方案执行,不敢有丝毫逾越。但那种被束缚、被限制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着他的心。
他开始怀念系统彻底消失前,那种虽然荒诞却拥有明确目标的“自由”。至少那时候,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挣扎。
现在,他的目标是什么?在陆沉舟制定的规则下,努力变得“更好”,然后呢?换取更多的“麦克风”?还是……仅仅为了不“报废”?
这种茫然,在独自一人时,尤为清晰。
这天下午,舞蹈训练中途休息。沈屿坐在地板上喝水,看着镜子里那个汗流浃背、眼神却带着一丝空茫的自己。
陆沉舟去了书房接一个跨国视频会议。偌大的训练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和那支静静立着的、黑色的麦克风。
一种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站起身,走到训练室的音响旁,没有播放惯常的训练伴奏,而是连接了自己的手机,选择了一首节奏强烈、充满叛逆色彩的电子摇滚乐。
然后,他关掉了部分灯光,只留下一束顶光,打在镜子前。
音乐响起,鼓点如同心跳,贝斯线低沉咆哮。沈屿闭上眼睛,不再去想什么动作标准,什么核心发力,什么表情管理。他只是跟着音乐的节奏,肆意地、甚至有些粗暴地舞动起来。
他的动作不再精准,充满了即兴的、不受控制的爆发力。汗水甩出一道道弧线,表情在光影下显得有些狰狞,又带着一种挣脱束缚般的畅快。
他在用这种方式,对抗着那份无处不在的、由陆沉舟定义的“规则”。他在试图找回一点点,属于“沈屿”本身的、未被编译的野性。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短暂的、虚假的“自由”中时,训练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
陆沉舟站在门口,会议似乎已经结束。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靠在门框上,看着在光束下如同困兽般挣扎舞动的沈屿。
他的目光深邃,里面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玩味的审视。
音乐声很大,沈屿起初并没有发现他。直到一个激烈的旋转动作后,他的余光瞥见了门口那个沉默的身影。
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沈屿所有的动作瞬间僵住,音乐还在轰鸣,但他却像一尊突然石化的雕塑,定格在了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上。
血液“轰”地一下涌上头顶,巨大的羞耻感和被窥破秘密的恐慌,让他恨不得当场消失。
陆沉舟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沈屿慌乱地关掉了音乐,训练室里瞬间陷入死寂,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狼狈的喘息声。
“看来,”陆沉舟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落在沈屿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我给你的‘自由时间’,让你产生了某种误解。”
沈屿低着头,不敢看他,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陆沉舟迈步,缓缓走进训练室,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沈屿的心尖上。
他走到沈屿面前,停下。目光掠过他汗湿的鬓角、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因为惊慌而微微颤抖的手。
“你以为,挣脱我制定的框架,就是自由?”陆沉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剖析,“你刚才的舞蹈,杂乱,无力,除了消耗多余的精力,毫无价值。”
沈屿咬紧下唇,屈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真正的自由,”陆沉舟俯下身,逼近他,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是建立在绝对掌控之上的游刃有余。”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沈屿的下巴,迫使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而你,连最基本的规则都无法完美驾驭,又凭什么奢谈自由?”
沈屿看着陆沉舟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映照出自己此刻的狼狈、不甘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脆弱。
“收起你那些无用的反抗心思。”陆沉舟松开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却比任何一次命令都更让沈屿感到刺骨的寒冷,“在你拥有足够让我侧目的实力之前,你所谓的‘自我’,一文不值。”
说完,他不再看沈屿一眼,转身离开了训练室。
沈屿僵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
陆沉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试图用“叛逆”来掩饰的虚弱内核。
他以为他在争取自由,其实只是在无能狂怒。
他以为他在表达自我,其实只是在拙劣模仿。
那支黑色的麦克风,在角落里沉默地反射着冰冷的光。
它既是奖励,也是枷锁。
既是认可,也是提醒——提醒他,他的一切价值,都依附于那个男人的评判体系之下。
而他,连挣脱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离开了这套体系,他可能真的……一文不值。
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依赖”的枷锁,在这一刻,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