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角的事，比林芝预想的顺利。
滕华涛的名字是块金字招牌，加上华谊的项目背书，大部分接洽都很顺畅。王耀庆那边对“魏依然”这个形象矜贵的角色很感兴趣，团队虽然提出了一些关于造型的细致要求，但在滕华涛“要的就是那种精致到有点假的精英感”的解释下，很快达成了共识。刘芸的团队对“李可”这个不讨喜的角色最初有些犹豫，但刘芸本人看了剧本后很是心动，亲自拍板接了下来。
最大的变数，反倒出在林芝最看好的两个人身上。
文章那边，团队对片酬颇有微词。毕竟他刚凭《裸婚时代》火了一把，电视剧片酬水涨船高，电影报价却还停留在之前的水准。他的经纪人几次暗示“友情价也得有个度”。
林芝没让李雪去硬碰硬地谈，而是约了文章私下吃饭。还是在后海，不过换了家安静的私房菜馆。
“本子你肯定看完了，”林芝给他倒上啤酒，开门见山，“王小贱这人，除了你，我想不出第二个人能演出他那股又怂又仗义的劲儿。”
文章夹了粒花生米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没接话，只抬眼看她。
林芝也不急，慢慢说：“我知道你团队嫌钱少。但文章，咱俩同学四年，你什么性子我清楚。你不缺演男主角的戏，但你缺一个能让你撒开了演，演出彩，演出独一无二味道的角色。王小贱就是。这角色戏保人，更人保戏。演好了，能跟着这电影走很久。片酬是少点，但我跟公司谈了，从我个人的分成里拨一部分，设立主演奖励池，票房过了线，额外有红包，不比你单拿片酬少。更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看着文章的眼睛，“这戏，我想把它做成一个记号，不只是我的，是咱们这帮人一起弄出来的好东西。你不想在这么好的本子里，留下个代表角色？”
文章拿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看了林芝好几秒，忽然乐了，拿酒杯跟她碰了一下：“行啊林芝，现在画饼都会夹肉馅了。成了，冲你这句‘代表角色’，还有这顿酒，我接了！团队那边我去说。”
另一个是张嘉译。滕华涛亲自带着剧本上门拜访。张嘉译看完，没马上答应，抽了半支烟才说：“华涛，这大老王，就是个镶边儿的喜剧配角，戏眼不在我这儿。你怎么想着找我来？”
滕华涛给他续上茶，笑道：“嘉译哥，镶边儿的角色才见功夫。大老王要是演成个单纯讨人嫌的抠门老板，这戏就俗了。我得让他可恨，可笑，偶尔还有点可怜。这分寸，一般人拿不住。您来，这角色才立得住，才是‘人’，不是标签。”
张嘉译眯着眼又看了看剧本里大老王的几场戏，特别是最后默默给黄小仙批假条、垫钱的那段，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成，我试试。但剧本这儿、这儿，还得再磨磨，词儿有点太‘戏’了，不像小老板嘴里说出来的。”
“您说了算，咱们一起磨！”滕华涛一拍大腿，这事儿就算成了。
最让林芝意外的是郭京飞。他几乎是收到剧本第二天就给了回复，同意出演陆然。电话里，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滕导，林芝，这角色我太喜欢了。陆然不是坏人，他是个普通人，犯了全天下普通人都会犯的错——懦弱，自私，还给自己找借口。我想演的就是这种‘平庸的恶’，谢谢你们找我。”
至此，棋盘上的子，算是基本落定了。
剧本围读会安排在一间宽敞的排练室。长条桌，白板，每个人面前都摊开着被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剧本。阳光透过大窗户洒进来，空气里有咖啡和纸张的味道。
滕华涛没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开场白，直接说：“咱们今天就是来挑毛病的。觉得词不顺，戏不通，人设别扭，直接说。在纸上吵明白了，比到了镜头前ng强。”
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直到张嘉译念大老王训话的台词，他即兴加了个结巴和咳嗽：“这个、这个方案嘛……咳咳，那啥，小黄啊，不是我说你……”一下子，那种小老板硬撑架子、肚子里却没多少墨水的窘态活灵活现，全场都笑了，气氛瞬间松弛。
文章立刻接上，王小贱那点蔫儿坏的吐槽张口就来，还自己加词：“老板，您这咳嗽是让方案气的，还是让嫂子掐的？” 张嘉译眼睛一瞪，随即自己也笑了，指着他：“你小子，戏里戏外都这么贫是吧？”
林芝很快进入了黄小仙的状态，那种失恋后强撑的尖锐、偶尔流露的脆弱，在朗读中自然而然地呈现。当她读到深夜醉酒后给陆然打电话那段，声音里的颤抖和绝望，让排练室瞬间安静下来。
坐在她对面的郭京飞，在轮到陆然的台词时，没有提高声音，也没有加重语气，反而用一种近乎平静、甚至有些疲惫的声调，念出了那些残忍的告别词。正是这种平静，更凸显出冷酷和不可挽回。念完，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从剧本上抬起头，眼神有些发空，仿佛还沉浸在角色那种无力的自责里。
刘芸的李可，刚开始拿捏那种矫揉造作有点过，在王耀庆（魏依然）那身天然矜贵、略带疏离的气场对比下，反而显出一种刻意的、令人不适的“努力”，效果竟意外地好。滕华涛当场肯定：“对，就这个感觉！李可就是在拼命够一种她够不着的生活，越努力越心酸。”
围读从上午持续到傍晚，中间只简单吃了盒饭。争吵、辩论、大笑、沉思。某个情节逻辑不顺，吵；某句台词不够生活化，改；某个人物动机模糊，一起琢磨。鲍鲸鲸作为编剧，笔记得飞快，脸上兴奋得发红。她没想到，自己笔下的人物，能被这样一群演员诠释、填充、甚至赋予新的血肉。
滕华涛大多数时间在听，在观察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只在关键处引导或拍板。他看到林芝和文章之间那种自然的、互损又互相关心的气流；看到郭京飞如何用最少的台词和表情，勾勒出陆然的复杂；看到张嘉译如何将喜剧节奏控制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油，少一分则木。
最后一场围读结束，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众人瘫在椅子上，都有些疲惫，但眼睛里都有光。
滕华涛合上剧本，环视一圈，笑了：“行了，这班子，齐了。接下来一个月，咱们就得一个锅里搅马勺了。我要求不高，就把今天这劲儿，带到现场去。”
开机仪式选在一个晴朗的秋日早晨。地点在一栋租用的老旧写字楼里，这里将作为剧中“文化公司”的主要拍摄地。现场不算特别隆重，但该有的香案、供品、红布摄影机一样不少。媒体来了十几家，长短炮对着主创们。
按照流程，上香，揭红布，说吉祥话。轮到林芝时，她手持三炷香，对着香案微微鞠躬，心里一片奇异的平静。喧嚣的人群，闪烁的闪光灯，熟悉的流程，混杂着新鲜的面孔和眼前这个略显寒酸却无比真实的拍摄场地……前世今生，无数个开机日重叠又分离。
最后是大合影。滕华涛站在中间，两边是林芝、文章、张嘉译、郭京飞、王耀庆、刘芸……鲍鲸鲸也被拉到了前排边上，脸红扑扑的。
“来，咱们《失恋33天》——”滕华涛高声说。
所有人一起笑着喊：“开机大吉！”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快门声咔嚓作响，定格下这一刻。
人群散去，工作人员开始紧张地为第一场戏做准备。林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街道。文章溜达过来，递给她一瓶水：“啧，看你这架势，不像要演失恋，倒像要上战场。”
林芝拧开水喝了一口，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想，这何尝不是一场战争。一场与自己、与过去、与未来预期的战争。而她的武器，就是身边这群人，和接下来将要度过的、充实的每一天。
场务拿着喇叭喊：“演员就位！第一场第一镜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将水瓶递给一旁的助理，转身，朝着那片被灯光照亮的、略显杂乱却充满生机的拍摄区走去。
戏，终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