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记者叫张超,刚入行不到半年。他死死地盯着相机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照片上,光线从翊坤宫的殿门外斜射进来,勾勒出两个女人的轮廓。一个还穿着华妃那身明黄色的华服,却全然没有了刚才的盛气凌人,她半蹲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个素服女子擦拭脸上的泪痕。那个素服女子,刚刚还在用最凄厉的哭声控诉着整个世界,此刻却安静地任由对方动作,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瓷器。
这不是他要的“开撕”铁证。
这比“开撕”更震撼。
主编的交代,业内的规则,瞬间在他脑中化为泡影。他只知道,如果把这张照片藏起来,换成那些捕风捉影的“不合”证据交差,他会鄙视自己一辈子。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这张照片,连同一篇他用尽毕生所学写下的、充满敬意的稿子,发给了主编。
稿子的标题是——《我拍到了华妃为甄嬛擦眼泪》。
……
一夜之间,微博再次瘫痪。
前一天还高挂在热搜榜上的#甄嬛华妃戏外开撕#,被一个更具爆炸性的话题彻底取代——#神仙剧组,戏里死敌戏外知己#。
那张照片,以一种病毒式的速度,传遍了互联网的每一个角落。
照片的冲击力,远胜过千言万语。
“卧槽!我收回我昨天说的话!这哪里是不合,这明明是英雄惜英雄啊!”
“哭死我了!光看这张照片,我就能脑补出那场戏有多炸裂!蒋欣那个动作好温柔,林芝哭得也太让人心疼了!”
“这才是真正的演员!上一秒还在戏里恨不得掐死对方,导演一喊cut,下一秒就回归战友情。那些天天靠撕逼博版面的流量明星,学学吧!”
“只有我注意到林芝的脸了吗?惨白惨白的,一看就是真哭真投入,不是滴眼药水能有的效果。粉了粉了,这剧我追定了!”
舆论风向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那些关于两人不合的言论,此刻看起来像个天大的笑话。网友们的热情,从八卦撕逼,瞬间转移到了对演员专业精神的赞美和对剧集本身的高度期待上。
华艺的宣传部门,在短暂的懵圈后,陷入了狂喜。王总亲自打来电话,只说了一句话:“顺势而为,把‘专业’和‘匠心’这两个词,给我焊死在《甄嬛传》的标签上。”
剧组的制片人,第二天走路都带风,手机二十四小时保持通话状态,全是各大媒体要求深度采访的邀约。他看着片场里那两个正在对词的身影,感觉她们身上都镀了一层金光。
这哪里是两个女主角,这分明是两尊行走的财神爷!
这场风暴的中心,林芝和蒋欣,却成了最悠闲的人。
她们的“不合”戏码,被一张照片彻底戳穿,再也演不下去了。蒋欣干脆破罐子破摔,第二天直接端着早餐,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林芝的化妆台前。
“喂,昨晚睡得好吗?全网可都在夸你敬业呢,柔弱不能自理的莞贵人。”蒋欣一边啃着包子,一边调侃道,完全不见了前几日的“疏远”。
林芝从镜子里看着她,也笑了:“托欣姐的福,睡得还行。就是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有人传,华妃娘娘一大早就来碎玉轩投毒了。”
“投毒?我这是来‘负荆请罪’的。”蒋欣把一个茶叶蛋塞到林芝手里,“前天那场戏,你演得……真把我吓到了。”
她收起了玩笑的神态,变得认真起来:“说真的,你扑过来吼那几句的时候,我脑子一片空白。我真以为我害了你的孩子,那股寒气,从脚底板直接窜到天灵盖。我当时在想,完了,这戏我接不住了。”
这是一个演员对另一个演员,最顶级的认可。
林芝剥着茶叶蛋,轻声说:“那是因为欣姐你给的反应太真实了。你那个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又强撑着挺直背的动作,才把我所有的情绪都逼了出来。演戏是互相成就的,没有你那个不可一世的华妃,也就没有我那个恨到绝望的甄嬛。”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张照片,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们之间最后一层隔阂。她们不再需要用伪装的疏远,来维持所谓的“对手状态”。她们发现,最高明的对手,恰恰是最好的战友。
因为只有对方足够强大,才能激发出最强的自己。
这天下午,拍的是一场相对轻松的戏,几个嫔妃在御花园里闲聊。
休息间隙,服装组的陈老师拿着个小本子,愁眉苦脸地走了过来。
“各位娘娘,小主们,求求了,口下留情吧!”陈老师对着一群正在分享零食的女演员作揖,“林芝做的那个卤味,就别再吃了!蔡少芬的腰围又大了一公分!再这么下去,后面的戏服真穿不进去了!”
蔡少芬一脸无辜地举着一根鸭脖:“不关我的事啊,是林芝做的太好吃啦,我控计不住我计几!”
众人哄堂大笑。
林芝赶紧举手投降:“我的错,我的错。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明天开始,我只带黄瓜和西红柿来剧组!”
“那可不行!”蒋欣第一个反对,“凭什么我们减肥,你一个人吃独食?要胖大家一起胖!”
欢声笑语中,没人注意到,导演郑晓龙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
一个剧组,最怕的不是辛苦,而是人心涣散。
他拍了这么多年的戏,深知演员之间的关系有多微妙。尤其是这种女人扎堆的后宫戏,最容易滋生嫉妒和矛盾。
可《甄嬛传》剧组,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林芝用她的专业和厨艺,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所有人都串联了起来。蒋欣的直率和热烈,则成了这个团队的催化剂。她们之间那种良性的竞争和私下的友谊,带动了整个剧组的创作氛围。
大家的心,都往一处使了。
这比任何热搜,都让郑晓龙感到欣慰。
当天拍摄结束,郑晓龙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收工,而是让场务把所有主演都留了下来。
众人有些疑惑,围在监视器旁。
郑晓龙清了清嗓子,面色严肃:“网上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热度是好事,但也是一把双刃剑。它把观众的期待值,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我们接下来的任何一点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
他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林芝身上。
“所以,我决定,调整拍摄计划。”
他将一份新的通告单,贴在了白板上。
“从明天开始,暂停所有其他戏份,集中拍摄甘露寺的部分。”
话音刚落,现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甘露寺的戏,是甄嬛人生中最黑暗、最压抑的阶段。她被废出宫,受尽凌辱,从一个养尊处优的贵人,沦落为任人欺负的废妃。那是从身体到精神,最极致的摧残。
按照原计划,这部分戏会放在拍摄后期,让演员有足够的时间去沉淀和准备。
现在,却要被猛地提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林芝身上。
这意味着,她要从前几天还在享受盛宠、明艳动人的莞贵人,无缝切换到那个心如死灰、形容枯槁的尼姑莫愁。
这种情绪上的巨大跳跃和断崖式坠落,对任何一个演员来说,都是炼狱般的考验。
“导演,这样是不是太赶了?”饰演沈眉庄的斓曦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担忧,“芝芝她情绪上……”
“就是要赶。”郑晓龙打断了她,态度不容置喙。
他看着林芝,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的就是这种被突然打落深渊的错愕感和无助感。甄嬛被赶出宫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你,也不该有。”
“我要你从云端,直接摔进泥里。没有缓冲,没有喘息。我要你在镜头前,真正地‘死’一次。”
整个片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的女孩。
郑晓龙的声音,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上。
“林芝,你,行不行?”
林芝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导演,看着那份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通告单。周围所有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那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迎上郑晓龙探究的审视。
一个微不可查的、却无比坚定的点头,是她全部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