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地下管道中弥漫着陈年积水的腐臭、铁锈的腥气，以及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类似硫磺与臭氧混合的古怪味道。空气湿冷，带着地下特有的阴寒，钻进衣服的每一个缝隙，带走身体仅存的热量。
唯一的亮光来自林烬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调至最低亮度，只够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地面和墙壁。微弱的光晕中，可以看到这条管道直径大约一米五，内壁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深色苔藓和一些发光的菌类斑点，提供着聊胜于无的幽绿荧光。脚下是没到脚踝的、黏稠的积水，不时能感觉到有东西从水面上快速掠过，或是蹭过小腿，引起一阵本能的寒颤。
林烬打头，左手举着平板，右手搀扶着阿雅。小瑶紧随其后，怀中紧紧抱着光芒几乎完全内敛的“希望之次”。植物的根系依旧盘绕在外套上，但那些根须的蠕动已经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静默”，仿佛在全力感知着什么，又或者在抵抗着什么。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阿雅的体重大半压在林烬身上，她咬紧牙关，尽力迈动虚弱的双腿，但呼吸粗重而短促，额头不断渗出冷汗。腹部的伤口虽然被翡翠汁液的神奇力量遏制了恶化和感染，但并未愈合，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伤处，带来尖锐的疼痛。她的脸色在屏幕微光的映照下，白得吓人。
“坚持住，阿雅，就快到了……”林烬低声鼓励，但他的声音在封闭的管道中显得空洞。他自己也不知道“快到了”是哪里。按照地图和方向感，他们应该正朝着西北方向的b-7观测站前进，但地下管道错综复杂，很多岔路早已被坍塌物堵塞，他们不得不经常绕行，甚至后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体力和意志都在持续消耗。
更令人不安的是环境的细微变化。那股硫磺臭氧味越来越浓烈。脚下的积水温度似乎在缓慢上升，不再是刺骨的冰凉，而是带着一种不祥的微温。管道内壁那些发光的苔藓和菌类，亮度也在增强，闪烁的频率变得不规则，仿佛受到了某种能量干扰。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脚下深处传来的“脉搏”。在废墟地表时，那是一种低沉而有节奏的震动。而在这里，身处地下，这“脉搏”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具有“存在感”。它不再仅仅是物理的震动，更像是一种缓慢的、沉重的“呼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意志。每一次“脉搏”传来，管道内壁的苔藓光芒就会同步明暗一次，积水也会泛起细微的涟漪。
“希望之次”对这股“脉搏”的反应最为直接。它虽然没有大的动作，但林烬和小瑶都能感觉到，它传递出的情绪正在发生微妙变化：最初的“敬畏”和“悲伤”中，逐渐混入了一丝越来越明显的……“焦躁”？甚至是一点点“抗拒”？仿佛地下的那个古老存在，正在散发出某种让它感到不安的气息。
“烬哥……”小瑶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
林烬也有同样的感觉。那并非视觉上的注视，而是一种无形的、弥漫在潮湿空气中的“关注”。仿佛这庞大的地下管网本身，就是一个沉睡巨兽的血管，而他们，是误入其中的渺小生物，正被巨兽缓慢苏醒的感官所察觉。
他停下脚步，举起平板电脑，调出生命探测和能量扫描功能（这些功能在之前的冒险中偶尔会被触发，但极不稳定）。屏幕闪烁了几下，显示出混乱的波形和大量噪音信号。但在这些噪音中，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弱的、非人类的生命读数，分布在管道深处，以及……更深的地底。能量读数则完全是一团乱麻，被地下那个强大的能量源彻底干扰。
“小心点，跟紧。”林烬只能这样嘱咐。他握紧了从追兵那里缴获的匕首——在狭窄管道里，步枪还不如它好用。
他们继续前进。绕过一处因锈蚀而塌陷的管壁，前方出现了一个三岔口。根据地图和方向判断，应该走左侧那条。但左侧管道口，积水上漂浮着一些东西——几片巴掌大小、如同腐烂皮革般的暗褐色片状物，边缘不规则，散发着一股甜腻的腐臭味。
林烬用匕首挑起一片。质地坚韧，有点像某种大型昆虫蜕下的皮，或者……某种生物脱落的鳞甲？上面还残留着一些黏稠的、散发着微光的液体。
“这是什么？”小瑶紧张地问。
林烬摇摇头，心中警铃大作。他示意小瑶和阿雅退后一点，自己小心地探头向左岔管道内望去。
管道深处，一片漆黑。但借着苔藓的微光，能看到管道壁上，布满了更多类似的暗褐色“蜕皮”，层层叠叠。地面上，积水中，还有一些被啃噬过的、不知名小动物的细小骨骸。空气里，那股甜腻的腐臭味更加浓重。
而最让林烬头皮发麻的是，他听到了声音。一种极其轻微的、密集的“沙沙”声，像是无数细小的脚在摩擦管道壁，从左侧管道的深处传来，正在由远及近！
“后退！回岔口！准备防御！”林烬低吼，同时迅速后撤，挡在阿雅和小瑶身前。他将平板电脑咬在嘴里（腾出双手），右手紧握匕首，左手则从腰间摸出了最后一枚旧式震撼弹——虽然在地下封闭空间使用风险极大，可能引发坍塌或震伤自己人，但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沙沙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集！仿佛有成千上万只东西正在涌来！
首先出现在左侧管道口幽绿荧光下的，是两点猩红的光——那是某种生物的眼睛。紧接着，更多的红点亮起，密密麻麻，如同地狱的星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甲壳摩擦声，一大群生物涌出了管道口！
它们每一只都有家猫大小，外形如同巨型蟑螂与蝎子的混合体！覆盖着暗褐色、带着油亮光泽的甲壳，头部有一对巨大的、不断颤动的触须和锋利的咀嚼式口器。身体两侧是六对带倒刺的节肢，末端则是一条高高翘起、尖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蝎尾状毒刺！它们的数量多得惊人，瞬间就塞满了左侧岔口前的空间，如同褐色的潮水。
“辐射蝎甲虫……成年体群……”阿雅虚弱的声音带着绝望。她在旧时代的资料里见过类似的描述，这是废土深处才可能出现的、因高辐射和变异环境产生的顶级掠食者之一，通常独居或小群体活动，如此庞大的集群闻所未闻！而且它们甲壳厚实，行动迅捷，毒刺致命，是幸存者最不愿遇到的噩梦。
没有时间思考它们为何聚集在此。虫群发现了猎物，瞬间躁动起来！前排的几只发出尖锐的“吱吱”声，率先扑了上来！口器开合，毒刺高举！
林烬想也没想，将震撼弹的保险销咬掉，朝着虫群最密集的左侧岔口深处奋力掷去！然后立刻转身，扑倒小瑶和阿雅，三人蜷缩在右侧岔口的拐角后，死死捂住耳朵，闭上眼睛。
“轰——！！！”
即便隔着拐角，封闭管道内爆炸的声波和强光依然如同重锤般砸在他们的感官上！林烬感觉耳膜刺痛，眼前一片白光，大脑嗡嗡作响。小瑶和阿雅更是闷哼出声。
但效果也是显着的！
虫群发出的尖锐嘶鸣瞬间变成了混乱的惨叫！前排的蝎甲虫被冲击波和强光直接掀翻、震碎！后面的虫群也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它们似乎极度依赖触须感知和复眼视觉，震撼弹对它们的感官系统造成了毁灭性打击！虫子们互相撞击、撕咬，失去了统一的攻击方向。
然而，虫群的数量实在太多了。震撼弹只清理了最前面的一小部分，更多的虫子从后方涌来，虽然混乱，但依然堵死了左侧通道，并且开始向岔口这边扩散。
“走右边！”林烬当机立断，拉起还在晕眩中的小瑶和阿雅，跌跌撞撞地冲进右侧岔道。这是无奈的选择，地图上右侧通道并不通向目标方向，但此刻保命要紧。
右侧管道更加狭窄、低矮，需要弯腰才能通过。内壁潮湿滑腻，脚下的积水更深，已经没过了小腿肚。他们拼命奔跑，身后，虫群的沙沙声和嘶鸣声再次变得清晰——它们恢复得比想象中快！而且似乎被彻底激怒了，正紧追不舍！
“前面……没路了！”小瑶带着哭腔喊道。平板电脑的光照下，前方管道赫然被一堆坍塌的混凝土和扭曲的金属彻底堵死！这是一条死路！
绝境！后有追兵，前无去路！
林烬心脏几乎停跳。他迅速扫视四周。管道壁上，除了苔藓，还有一些旧时代粗大的电缆管道和较小的排水支管。其中一条排水支管直径只有半米多，黑黢黢的，不知通向何方。
来不及犹豫了！虫群的声音就在身后拐角处！
“钻进去！”林烬指着那条小排水管，几乎是吼出来的，“快！”
小瑶第一个钻了进去，然后是阿雅。林烬殿后，他刚把上半身探入管道，就感到脚踝一阵刺痛！一只追得最快的蝎甲虫已经赶到，毒刺划破了他的裤腿和皮肤！一阵麻痹感瞬间从小腿蔓延开来！
林烬闷哼一声，用尽全力将整个身体缩进小排水管，同时反手将匕首狠狠刺向管道口！正好刺中一只试图挤进来的蝎甲虫头部，绿色的体液飙射而出。他顾不上拔出匕首，双脚猛蹬后面追来的虫子，借着狭窄管道的挤压，艰难地向内蠕动。
小排水管内一片漆黑，充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沼泽淤泥般的恶臭。空间极其狭窄，只能匍匐前进，连转身都困难。身后，虫群在管道口愤怒地嘶鸣、抓挠，但它们较大的体型暂时无法挤进来。
林烬感觉左腿的麻痹感在向上蔓延，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蝎甲虫的毒素开始发作了！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向前爬。黑暗中，只能听到前方小瑶和阿雅压抑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管壁的声音。
爬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几十米，但感觉像几个世纪。身后的虫群声音渐渐远去，似乎放弃了。但林烬的状态越来越差，意识开始模糊，手脚发软，每一次向前挪动都无比艰难。
“烬哥！你怎么了？”前面传来小瑶带着哭腔的呼唤。
“毒……”林烬艰难地吐出一个字，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他几乎要失去力气，瘫软在这恶臭黑暗的管道中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弱的、不同于苔藓荧光的淡金色光芒。同时，一股清新了许多、带着泥土和某种植物清香的空气流了进来。
“有光！有出口！”阿雅的声音也带着惊喜。
最后几米，林烬几乎是靠意志力拖着身体爬过去的。小瑶和阿雅先出去了，然后合力将他从管道口拖了出来。
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空间。这里似乎是一个旧时代大型管道的交汇处或检修井，呈圆形，直径约五米，高约三米。墙壁是斑驳的混凝土，上面爬满了发光的苔藓。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竟然生长着一小片奇特的植物！
那是一种低矮的、叶片呈淡金色、脉络发光的蕨类植物，大约十几丛，簇拥在一起。它们散发出的淡金色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也带来了那股清新的空气。更神奇的是，在这片金色蕨类的中心，地面微微隆起，一根只有手指粗细、但同样呈现暗金色、带有微弱发光纹路的细嫩根须，破开了混凝土，探出了一小截，正微微摆动着。
这根须的形态和质感，与外面废墟中那庞大的暗金色根系如出一辙，只是袖珍了无数倍。
而“希望之次”在进入这个空间后，忽然“活”了过来！它原本萎靡的光芒重新亮起，虽然不强烈，但充满了“好奇”和“亲近”的情绪。它的根系主动伸向那片金色蕨类和那根细小的暗金色根须，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
林烬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左腿已经完全麻木。他看向那奇特的植物和根须，又看了看反应异常的“希望之次”，一个念头闪过：难道这里是地下庞大根系网络的某个“末梢”或“节点”？这些金色蕨类，是受根系能量影响而变异或伴生的植物？这里相对安全，而且有净化的空气，是否意味着……他们暂时找到了一个地下“安全区”？
阿雅不顾自己的虚弱，跪坐在林烬身边，查看他的伤口。小腿被刺伤的地方已经乌黑发肿，流出黑绿色的毒血。“必须把毒吸出来！不然你会没命的！”
“不行！你伤口还没好，嘴里不能有破口！”林烬挣扎着拒绝。
就在这时，那片金色蕨类中心的细小暗金色根须，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缓缓地“转向”林烬受伤的小腿方向。然后，它顶端的部分，竟然如同活物般“抬起”，分泌出一滴晶莹剔透、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和淡淡清香的淡金色液滴。
液滴落下，精准地滴在林烬小腿的伤口上。
一股清凉舒适的感觉瞬间取代了麻痹和灼痛！伤口处乌黑的毒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逼”出，流淌在地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将地面烧出小坑。而伤口周围的肿胀迅速消退，颜色恢复正常。淡金色的光芒渗入皮肉，带来麻痒的愈合感。
这细小的根须……在帮他解毒疗伤！它似乎识别了“希望之次”的同源气息，进而对与“希望之次”在一起的林烬施以援手？
“这……太不可思议了……”小瑶看得目瞪口呆。
林烬坐起身，感觉左腿的麻木感正在快速消退，虽然伤口还未愈合，但已经不再危及生命。他看向那根细小的暗金色根须，它似乎“做完好事”，又恢复了缓慢摆动的状态，与周围的蕨类和谐共处。
这个小小的地下空间，仿佛是那个狂暴而冰冷的庞大根系网络中，一个罕见的、保留着一丝温和与生机的“绿洲”。是因为有这些伴生蕨类？还是因为这个节点本身比较“年轻”或“边缘”，受到的“防御协议”侵蚀较少？
无论如何，他们暂时安全了。有空气，有微弱的光（来自蕨类），没有追兵。阿雅可以休息，林烬的毒伤得到了控制，“希望之次”也显得安适。
林烬靠着墙壁坐下，拿出平板电脑。信号依旧混乱，但勉强能显示他们的大概位置。他们现在在地下深处，偏离原定路线很远。距离b-7观测站，直线距离还有大约两公里，但在地下，这意味着更加曲折复杂的路径。
“我们必须重新规划路线。”林烬声音沙哑，“这里不能久留。虫群可能还在附近，而且……地下的那个‘大家伙’……”他看向那根细小的根须，它连接着那个在废墟上与“守墓人”激战的庞大意志。这里的安全是相对的，一旦那个意志的“注意力”完全投射到这边，或者“防御协议”压倒这一丝温和，后果不堪设想。
阿雅靠在他身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我休息一下……就能走。”
小瑶抱着“希望之次”，轻声问：“种子，你能感觉到……怎么走比较安全吗？或者……哪里有你喜欢的……能量？”
“希望之次”的光芒微微闪烁，根系轻轻碰触着那根细小的暗金色根须，传递出一种询问般的“情绪”。细小根须的摆动频率似乎发生了改变，指向这个圆形房间的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被藤蔓（也是发光的）半掩的、直径约一米的向下管道口，黑黝黝的，不知通向何处。
那根须，在为他们指路？是善意，还是某种引导？管道的下方，是更接近庞大根系的主干道，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区域？
林烬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那个管道口前。向下望去，深不见底。但隐约能感觉到，有微弱的气流向上涌出，带着更浓郁的植物清香和……一丝微弱的、有规律的、类似机械运转的“嗡嗡”声？这声音极其微弱，被地下根系的“脉搏”和管道回声掩盖，若非林烬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这下面，似乎不只是自然形成的管道或根系空间。
难道……b-7观测站，或者其他“播种者”的遗迹，有一部分埋藏得比想象中更深？而这地下的根系网络，无意中成为了通往那里的……“引路人”？
选择再次摆在面前：是冒险跟随这神秘根须的指引，进入更深、更未知的地下？还是想办法回到上层管网，继续在复杂且充满威胁的旧管道中摸索前进？
而就在他们犹豫之际，林烬怀中的平板电脑，忽然接收到了一段极其微弱、但结构清晰的断断续续信号。不是“守墓人”的编码，也不是自然干扰，而是一种……旧时代的、循环播放的自动化求救信标信号？信号来源的方位，似乎正指向脚下那个深不见底的管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