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如同小心翼翼的访客,悄无声息地探入锈铁镇,照亮了广场上那片还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战场。屠夫庞大的身躯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堆失去生机的腐肉,那柄曾象征着无上权威与恐怖的消防斧,孤零零地躺在一旁,斧刃上的血污已然凝固,变得暗红。
战斗的喧嚣已然平息,但胜利的狂喜并未立刻爆发。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解脱、茫然与隐隐不安的寂静笼罩着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们。他们看着站在中央的那个年轻人——林烬。他肩膀上的伤口已被阿雅用从屠夫老巢搜出的、相对干净的布条草草包扎,鲜血仍在缓慢渗出,染红了一小片布料。他的脸上带着疲惫,但腰背依旧挺直,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此刻正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
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在最黑暗时刻选择追随他的人们,眼中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一种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拥戴。他们期待着,期待他走上前,踏上那辆曾被屠夫占据的改装皮卡,宣布自己是锈铁镇新的、唯一的王。石头紧握着那根染血的金属梁,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近乎催促的呜咽;阿雅的身影在人群外围若隐若现,如同最忠诚的暗卫;老凯和几位猎人代表,也屏息凝神,等待着权力的交接。
然而,林烬并没有走向那辆皮卡。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看清他的位置,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没有激昂,没有煽动,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坚定。
“屠夫的时代,结束了。”
一句话,为过去画上了句号。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如释重负的叹息和低语。
“但是,”林烬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些依旧带着惶恐的原屠夫手下,也扫过那些眼中充满期待的拥护者,“锈铁镇,不是某个人的私产。它是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我们,共同的家园。”
他拒绝了加冕。
“我一个人,无法决定所有人的未来。水源需要彻底清理和防护,食物需要公平分配,防御需要重新规划,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太多的事情,需要懂得的人来做决定。”
他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构想:成立一个由猎人、工匠、拾荒者、乃至懂得种植和医疗的居民共同组成的“议事会”。重大事务,由议事会共同商议,投票决定。
“从今天起,锈铁镇只有三条最基本的法则,任何人不得触犯。”林烬的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禁止内斗,违者,视情节轻重,驱逐或处决!二、按劳分配,多劳者多得,不劳者不得食!三、一致对外,共同抵御一切威胁!”
三条法则,简单,直接,却像三根坚实的柱子,撑起了一个崭新秩序的框架。禁止内斗,终结了无序的暴力;按劳分配,激发了生产的动力;一致对外,凝聚了生存的希望。
新秩序的建立,远非颁布几条法则那般简单。最初的混乱过去后,各种积压的矛盾和挑战开始浮出水面。最尖锐的冲突,来自于分配。
以黑皮为首的原屠夫残余势力(他们大多在最后时刻选择了投降或龟缩),虽然表面上不敢反抗,却开始在暗地里散播“所有物资应该人人均分”的论调,试图煽动那些习惯于在屠夫时代靠依附和掠夺为生的懒汉、以及部分看不清形势的短视者,冲击刚刚开始尝试运作的物资分配点。
“凭什么他们猎人能分到更多的肉?”“我们以前跟着屠夫老大……不,跟着屠夫,也没饿死!”角落里,此类窃窃私语开始滋生,像霉菌一样蔓延,试图腐蚀新秩序的根基。
议事会上,面对黑皮阴阳怪气的质疑和部分代表的犹豫,林烬没有动用武力压制,也没有强行驳斥。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黑皮,”林烬看向那个眼神闪烁的前打手,语气平淡,“你认为平均分配更公平,更能凝聚人心,是吗?”
黑皮梗着脖子,硬着头皮道:“……至少不会有人饿死!”
“好。”林烬点头,“那么,下一次集体狩猎的所有收获,就由你全权负责分配。就按照你说的,‘公平’分配给大家试试。”
黑皮愣住了,他没想到林烬会来这一手。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他只能咬牙接下这个任务。
结果,可想而知。
当辛苦冒险、甚至负伤流血的猎人们,发现自己分到的肉块和那些躲在镇子里无所事事的人一样多时,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了。猎人们拒绝再外出冒险,工匠们也怠工抗议。而黑皮自己,则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扯皮和指责的漩涡中。他根本无法做到所谓的“公平”,反而激起了更大的怨气,弄得自己焦头烂额,威信扫地。
几天后,黑皮灰头土脸地找到议事会,当众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我……我管不了!这样下去,大家都没得吃!”
林烬借此机会,顺势提出了更为精细化的“贡献点”制度雏形。由议事会共同核定不同任务(如狩猎、巡逻、打造工具、清理废墟、照料伤员等)所能获得的贡献点数,居民凭各自积累的点数,兑换相应份额的食物、饮水、工具等物资。这套制度,迅速得到了所有劳动者的拥护,生产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锈铁镇仿佛一台加注了润滑油的生锈机器,开始缓慢但坚定地重新运转起来。
秩序初步建立,小镇开始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活力。人们在清理战斗痕迹、加固防御、修复住所时,脸上不再是以往的麻木,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标感。
小瑶,这个一直被林烬庇护着的女孩,也主动加入了清理屠夫老巢的工作。她细心而耐心,在搬动一个沉重的、满是污垢的柜子时,她发现柜子背后与墙壁的夹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她费力地将它掏了出来,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材质奇特的“纸张”,触手冰凉而坚韧,绝非普通材质。上面用极其精细的线条绘制着陌生的山川河流地貌,中心位置,标记着一个清晰的红点,旁边有两个模糊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的字迹,在透过破窗的光线下,隐约可见:
“曙光”。
小瑶虽然不完全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定很重要。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张冰凉的地图揣进怀里,快步穿过忙碌的人群,向着正在和老凯商议如何加固水井防护的林烬跑去。
她仰起头,将那张材质特殊的地图高高举起,递到林烬面前,用稚嫩却清晰的声音说:“林烬哥哥,我在那个坏蛋的屋子里,找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