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风刮在脸上，像砂纸在磨。
苏璃站在海拔四千七百米的山脊上，冲锋衣的帽子拉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
她没戴墨镜，筑基大圆满的眼睛不怕雪盲，反而需要清晰视野观察四周。
身后八百米，三点钟方向，六个人。
穿着专业登山服，但步伐太稳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深度几乎一致——这是练家子。
领头那个矮壮男人每隔十分钟会抬起左手看表，表盘在稀薄阳光下偶尔反光，不是普通登山表，是带定位和生命体征监测的军用款。
诺亚生物的雇佣兵。苏璃在杨力保给的资料里见过类似装束。
左后方一千二百米，九点钟方向的冰塔林里，还有三个人。
穿得倒是像普通登山客，羽绒服颜色鲜艳，但其中那个戴毛线帽的老头，手里始终攥着个罗盘状的东西。
罗盘边缘镶着细密的铜纹，在苏璃的神识感应里，泛着极微弱的灵力波动。
窥天所激进派。领头的应该是三长老，姓胡，资料照片上是个精瘦老头，喜欢盘核桃。
至于天机阁那个…
苏璃抬头，望向西北方更高的山峰。
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终年不散的云雾。但她的“璃光环”在发烫。
有人在使用天机阁的探测法术，距离不超过五公里。
莫怀古。他比另外两批人聪明，没跟太近，用某种术法远程锁定她。
很好。鱼都咬钩了。
苏璃从冲锋衣内袋掏出兽皮地图。
地图在寒风中展开，皮质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荧光线条，那是“危险预兆”在生效。
她前方三条可能的路线中，有两条线路边缘泛着浅红色——代表中等风险，可能是雪崩区或冰裂缝。
第三条路线边缘是深绿色，最安全，但会绕远二十公里。
她选了左边那条浅红路线。
走出一段，苏璃在一处背风的岩壁下停步，从背包侧袋掏出个巴掌大的金属盒子。
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七枚“种子印记”。她取出三枚，手指在每枚“种子印记”表面快速点过，留下不同的灵力印记。
一号种子，指令：伪装模式“古修士遗骸”，坐标定位东经91.7°，北纬35.8°，雪沟深处。
二号种子，指令：能量波动模拟模式，坐标东经91.8°，北纬35.9°，峡谷区域，每两小时释放一次微弱灵力脉冲。
三号种子，指令：投影模式“秘境虚影”，调用铜镜映射数据，坐标东经91.6°，北纬36.0°，冰裂缝底部，持续六小时。
设定完毕，三枚种子印记从她掌心浮起，悄无声息地飞向不同方向，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苏璃收起盒子，继续前进。
她走得不快，甚至偶尔会停下来拍照，像个真正的徒步游客。但神识始终铺开，监控着后方三批人的动向。
两小时后，雪沟深处。
胡三长老喘着粗气，手里的罗盘指针疯狂转动。“就在前面！灵气反应很强！”
他身后两个中年男人眼睛发亮。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凑过来：“三长老，会不会是陷阱？那女人故意引我们来…”
“陷阱？”胡三冷笑，指着罗盘中心那点刺目的金光，“你见过这种强度的灵气反应？
这至少是筑基期修士坐化后留下的灵韵！那女人才多大？她能有这本事伪造？”
三人又往前走了百来米，绕过一块巨大的冰岩。
然后同时僵住。
冰岩后的雪窝里，盘膝坐着一具“尸体”。
尸体穿着破旧的深青色道袍，长发披散，面容模糊，但身形完整，甚至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尸体周围散落着几枚玉简，还有个小巧的青铜香炉。
最引人注目的是，尸体胸口贴着张符纸，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雪光映照下，隐隐流动着金光。
“真…真的是古修遗骸！”眼镜男声音发颤。
另一个光头男人已经扑了过去，伸手就要抓那些玉简。
“慢着！”胡三喝止，但晚了。
光头的手刚碰到玉简，那具“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空洞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啊——！”光头吓得跌坐在地。
“尸变？！不对，是傀儡！”胡三反应过来，但已经迟了。
“尸体”动了。它缓缓站起，道袍无风自动，抬起右手，食指指向三人。指尖一点白光凝聚。
“跑！”胡三大吼，转身就逃。
但“尸体”指尖的白光已经射出，不是攻击，而是扩散成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瞬间笼罩方圆五十米。
雾气中传来胡三气急败坏的吼声和另外两人的惊叫，还夹杂着拳脚到肉的声音和罗盘摔碎的脆响。
内讧了。
苏璃站在一公里外的山脊上，通过一号种子的共享视野看着这一幕，摇了摇头。
就这水平，也敢来昆仑抢食。
同一时间，峡谷区域。
诺亚生物的六人小队正沿着陡峭的冰壁下降。
队长是个脸上有刀疤的白人，代号“刀锋”，前海豹突击队员。
他打头阵，冰镐每次落下都精准有力。
“头儿，探测仪有反应。”殿后的队员低声报告，
“十点钟方向，地下约三十米，有微弱能量波动，频率很特殊，数据库里没有匹配记录。”
刀锋停下，从战术背心里掏出个巴掌大的仪器。
屏幕上是地形扫描图，十点钟方向有个明显的红点在一闪一闪。
“可能是矿脉，也可能是遗迹。”刀锋收起仪器，“过去看看。都打起精神，那女人可能就在附近。”
六人改变方向，朝红点位置摸去。
他们没注意到，头顶百米处的雪檐下，一枚伪装成冰锥的“种子”正默默记录他们的位置和对话。
到达红点上方，是一处相对平坦的雪原。
刀锋示意队员分散探测，自己蹲下身，用手套扒开表层积雪，露出下方的冰层。
冰层很厚，但隐约能看见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淡蓝色的，像呼吸一样明灭。
“有东西。”刀锋眼睛亮了，从背包里取出小型钻探设备。
就在他启动钻头，钻头刚接触冰面的瞬间！
“种子”引爆了埋在冰层下的三道“冰裂符”。
没有巨响，只有沉闷的、从地底传来的震动。
然后整片雪原像被无形的手撕开，裂缝以钻探点为中心，蛛网般向四周蔓延。
六人脚下的冰层塌陷，雪沫混合着碎冰冲天而起。
“雪崩！找掩体！”刀锋大吼，但声音被淹没在冰层碎裂的轰鸣里。
六人随着垮塌的冰层向下坠落，掉进一条深不见底的冰裂缝。
上方，万吨积雪倾泻而下，将裂缝入口彻底掩埋。
苏璃在二十公里外，通过二号种子确认了坍塌完成，关闭了能量波动模拟。
诺亚生物的人死不了。
她特意控制了坍塌范围，那条冰裂缝底部有空气，也有出口，只是要找出来得花点时间。等他们爬出来，她早就走远了。
冰裂缝深处，莫怀古遇到了麻烦。
他站在一处巨大的冰窟中央，仰头看着前方冰壁上投射出的景象；
云雾缭绕的仙山，悬浮空中的宫殿，仙鹤翱翔，灵泉流淌。景象太真实了，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让他精神一振的灵气。
但这不对劲。
莫怀古抬起左手，掌心托着那面“跨界罗盘”。罗盘指针在疯狂旋转，最后指向冰壁上的景象，颤动不休。
“秘境入口…真的在这里？”他喃喃自语，向前走了两步。
脚步落地的瞬间，冰窟地面亮起五色光芒。
青赤黄白黑，五道光柱从五个方位升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罩在中央。
“阵法？！”莫怀古脸色一变，袖中飞出一柄青色小剑，斩向光网。
小剑撞上光网，发出金铁交鸣之声，被弹了回来。
光网反而收紧了，五色光芒流转，形成某种奇特的压力场。
莫怀古感觉体内的灵力运转开始滞涩，像陷入了泥沼。
“颠倒五行阵…”他认出来了，这是修真界用来困敌的中阶阵法，不算特别高深，
但布阵者显然对五行之道理解极深，阵法运转圆融，几乎没有破绽。
更麻烦的是，这阵法在抽取他的灵力。
每运转一周，他丹田内的灵力就少一分。照这个速度，不出十二个时辰，他就会被抽干。
莫怀古盘膝坐下，不再试图破阵，而是从储物袋中取出几面阵旗，开始布设反制阵法。他脸色阴沉，但眼神依旧冷静。
那女人比他想的难缠。不过没关系，阵法总有能量耗尽的时候。等他脱困…
冰窟顶端，伪装成冰棱的三号种子静静记录着这一切。
苏璃在远处看完反馈，点了点头。
困住了。十二个时辰，足够她做很多事。
苏璃收起所有感应，转身，朝着兽皮地图标注的方向全速前进。
她的目标不是任何一处陷阱，而是地图上那个翠绿色的点——空冥玉矿脉。
那里距离她现在的位置有八十公里，途中要翻越两座五千米以上的雪峰，穿过一片冰塔林，最后抵达一座死火山的北坡。
普通人走这段路至少要三天。她用了五个小时。
死火山北坡看起来平平无奇，覆盖着厚厚的冰川，和周围山体没什么区别。
但苏璃手中的铜镜在靠近这里时，开始发烫。
她举起铜镜，对准面前的冰壁。镜面泛起涟漪，冰壁在镜中的影像开始变化——坚冰变得透明，
显露出后方一条向下倾斜的、人工开凿的通道。通道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延伸向地底深处。
苏璃收起铜镜，右手按在冰壁上。掌心青光亮起，冰层无声融化，露出一个可容人通过的洞口。
她闪身进入，身后的冰层又迅速冻结，恢复原状。
通道很长，一直向下。走了约莫半小时，前方出现亮光。
苏璃加快脚步，走出通道的瞬间，呼吸一滞。
眼前是个巨大的地下空洞，洞顶垂下无数钟乳石般的晶体，散发着柔和的白色荧光。
洞壁和地面，镶嵌着密密麻麻的、鸽子蛋大小的乳白色石头——空冥玉原石。
数量之多，让整个洞穴都沐浴在朦胧的白光中。
但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洞穴中央，有一方平整的石台。石台上，盘膝坐着一具遗骸。
遗骸穿着和苏璃在铜镜中看到的、昆仑剑宫修士类似的深青色道袍，道袍保存完好，甚至没有积灰。遗骸怀中抱着一枚古朴的黑色手镯，手边放着一枚玉简。
苏璃走近，先对遗骸躬身行了一礼，然后才拿起玉简，神识探入。
大量信息涌入脑海。
此人道号“青岩”，昆仑剑宫外门执事，金丹后期修为。
三百二十年前奉命看守此矿脉，同年，剑宫遭“天外大劫”，宫主启动“九天十地封绝大阵”，将悬宫秘境沉入空间夹层。
青岩奉命留守，等待“有缘人”集齐三钥，重开剑宫。
玉简中详细记载了“三钥”之事：铜镜为“目”，可观秘境之门；
兽皮为“图”，可指秘境之路；手镯为“钥”，可开秘境之锁。
三钥齐聚，方能安全进入秘境核心，否则会触发外围禁制，九死一生。
玉简最后，是青岩的留话：
“后来者，吾寿元将尽，坐化于此。若你集齐三钥，可入剑宫，承我道统。
但需谨记——剑宫有‘三问心劫’，问本心，问道心，问天心。
过，则得传承；不过，则身死道消。慎之，慎之。”
信息消化完毕，苏璃放下玉简，看向遗骸怀中的手镯。
手镯通体黝黑，非金非玉，表面刻着极其细密的云纹，纹路在荧光下缓缓流转。
她伸手拿起，入手微沉，神识探入，内部空间大得惊人——长宽高各约百米，容积是“璃光环”的百倍有余。
而且空间结构稳定，边缘清晰，是品质极高的储物法器。
她将手镯戴在左腕，大小自动调整，贴合皮肤。
心念一动，洞穴中堆积的部分空冥玉原石被收入其中，只占了角落一小块地方。
收好手镯，苏璃目光落在遗骸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戒指，戒面刻着两个古篆小字：“监察”。
监察？监察什么？
她小心取下戒指，神识探入。
戒指里残留着一缕极微弱的信息，是原主死前用最后灵力封存的：
“吾名青岩，亦为‘天机阁’暗子，代号‘癸七’。
奉阁主之命潜伏剑宫，监察秘境动向。大劫之日，见剑宫沉入虚空，知任务失败。
留此戒，后来者若得天机阁传承，可持此戒为凭，寻阁中接应。
戒指有遮掩天机、干扰探测之能，慎用。癸七绝笔。”
苏璃盯着戒指，又看看遗骸平静的面容。
天机阁的卧底。三千年前就盯上了剑宫秘境。
她想起莫怀古，想起那些跨越世界投来的目光。天机阁对秘境的执着，远超她之前的想象。
苏璃将戒指戴在右手食指。
戒指自动收缩，贴合指根。她心念一动，戒指表面“监察”二字微微发亮，一层极淡的、肉眼不可见的波动扩散开来，笼罩她全身。
她能感觉到，某种始终萦绕在周围的无形窥探，被这层波动干扰、扭曲、模糊了。
很好。
苏璃对遗骸再次躬身，然后转身，原路返回。
走出矿脉，冰层在她身后重新封闭。
她站在雪坡上，右手“监察戒指”持续散发波动，干扰着天机阁可能的探测。
左手腕上的储物手镯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足够她用很久的空冥玉，还有那枚记载了重要信息的玉简。
她回头，望向三个陷阱的方向。神识中，三批人还在各自的困境里挣扎。
苏璃拉紧冲锋衣的帽子，转身，朝着兽皮地图上标注的第二处资源点——地心火眼的方向，迈开脚步。
风雪很快淹没了她的足迹。
（第14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