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阁的小院里,晨雾刚散,炭火烧得正旺,铜锅上架在三足铁架上,锅里的羊骨汤翻滚着,泛出奶白色的浮沫,浓郁的肉香混着炭火的暖意,漫满了整个院子。扶苏身着素色锦袍,正站在锅旁摆弄食材——案上摆着切成薄片的羊肉、牛肉(是摔死的牛),码得整整齐齐的白菜、菌菇,还有裹着淀粉的丸子和豆制品,旁边三个陶碗里,分别盛着深褐的芝麻酱、翠绿的韭菜花、殷红的腐乳,香气扑鼻。
嬴政的车驾停在院外,赵高捧着暖炉,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见此情景,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陛下,长公子这火锅宴,倒比宫中的宴席多了几分烟火气。”
嬴政走进小院,目光落在铜锅上,眼中闪过笑意:“这东西看着便觉新奇,今日倒想多吃几筷。”
扶苏连忙迎上前,扶着嬴政坐下:“父王来得正好,汤刚滚透,这羊肉要涮得久了就老了,您试试。”说着,他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放进锅中,待肉片变色卷曲,便捞起放进嬴政碗里,“蘸点芝麻酱,再混点韭菜花,味道更鲜。”
嬴政依言蘸了调料,入口满是羊肉的鲜嫩与芝麻的醇香,还有韭菜花的辛辣恰到好处地解了油腻,不禁点头:“不错,比烤肉更嫩,也更暖身。”
赵高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只偶尔上前添炭、斟酒,不敢多言。父子二人边吃边聊,从西域芝麻的长势,到关中麦田的墒情,气氛轻松融洽,案上的食材渐渐少了大半,铜锅的汤也添了两回。
菜过五味,扶苏放下筷子,语气渐渐郑重:“父王,儿臣今日请您来,除了吃火锅,还有一事想与您商议——明年,儿臣希望大秦能开征商税。”
“商税?”嬴政夹菜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疑惑,“何为商税?”
“便是向商人征收的税。”扶苏解释道,“如今大秦百姓耕种需缴田税,服徭役,可商人做买卖,赚得盆满钵满,却无需缴税,这并不公平。尤其是工业苑,去年投入巨大的情况下仍收入三百万钱,明年工坊扩建,加上西域物产与巴蜀蔗糖、茶叶接入,收入最少能翻一倍,这么大的利润,若不按比例征税,既是国家收入的损失,也难服民心。”
“嗡嗡——”赵高站在身后,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这岂不是与民争利?商人做买卖也不易,若征税,恐会惹得他们不满……”
扶苏闻言,目光冷冷扫过赵高,声音虽不高,却带着威严:“赵公公,何为与民争利?农民种一亩地缴一亩税,商人赚百钱缴十钱,这是公平,不是争利。若说不易,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遇着灾年还要颗粒无收,难道不比商人更不易?”
赵高被怼得脸色发白,连忙低下头,喏喏道:“老奴……老奴失言。”
嬴政看了赵高一眼,没说话,只是对扶苏道:“继续说,为何要先从工业苑试行?工业苑的股东多是王公贵族、文武百官,你这是先拿自己人开刀,难道嫌之前分的红利太多了?”
“父王说得是,儿臣就是嫌‘太多’了。”扶苏坦然道,“当初儿臣坚持让王公贵族、文武百官入股工业苑,表面是让大家共享收益,实则是为了绑定他们——他们占了股份,得了红利,自然不会反对工业苑的推广,也不会阻挠新法的推行,这是其一。”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其二,儿臣怕他们赚了钱,都去购置土地。大秦推行授田制,如今看着人少地多,可再过十年、二十年,人口增长,土地迟早会不够分。若是贵族官员拿着工业苑的红利,四处兼并土地,百姓无田可种,迟早会出乱子。开征商税,就是要限制他们的‘余钱’,让他们手里的钱少些,没那么多资本去囤地。”
嬴政放下酒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显然在认真思索——授田制是大秦的根基,若土地被兼并,百姓流离失所,后果不堪设想,扶苏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
“除了商税,儿臣还想建立‘常平仓’。”扶苏继续道,“就是在粮食丰收、价格便宜的时候,官府按市价收购粮食,存入粮仓;等到粮食歉收、价格暴涨的时候,再按正常价格卖出,不让粮价大起大落。这样一来,既能保护百姓——不会因为粮贵买不起而挨饿,也能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更重要的是,常平仓能间接引导贵族官员的方向——粮价稳定,种地的利润就变得有限,他们会发现,与其花钱买地种粮,不如投资工坊、做正当买卖,既能赚更多钱,也不会破坏授田制。”
“可若是他们投资工坊,生产的东西百姓买不起,岂不是白搭?”嬴政提出疑问。
“这就要形成一个循环。”扶苏解释道,“国家通过常平仓稳定粮价,让百姓有饭吃;再通过工坊、煤矿、盐场提供工作,让百姓有工钱拿——百姓手里有钱了,自然会买工坊生产的农具、布匹、器皿,商人能卖出货物,赚了钱再缴税,国家有了税收,又能投入工坊扩建、常平仓储备,这样循环下去,大秦的民生与国库,才能越来越好。”
嬴政沉默了许久,目光落在沸腾的铜锅上,锅中的汤依旧翻滚,却没了之前的轻松,多了几分沉重。他知道扶苏的提议,看似是征商税、建常平仓,实则是为了稳固大秦的根基——既要防止土地兼并,又要激活商业,还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形成良性的经济循环,这比单纯的军事扩张,更需要长远的眼光。
“你说的这些,不是小事,关乎国本。”嬴政缓缓开口,语气带着深思,“商税的税率定多少?常平仓的粮食从哪里来?工业苑试行后如何推广到其他商人……这些都需要仔细盘算,不能贸然推行。”
“儿臣明白。”扶苏点头,“所以儿臣想先在工业苑试行一年,税率暂定‘赚百钱缴十钱’,看看效果;常平仓可先在关中试点,用工业苑的部分税收购置粮食,逐步推广。等这些都理顺了,再向全国推行。”
赵高站在一旁,听着父子二人谈论国政,大气不敢喘——他没想到,一场火锅宴,竟牵扯出这么大的政策变动,更没想到扶苏对民生、经济的考量,竟如此深远。他偷偷抬眼,见嬴政眉头微舒,显然已认可扶苏的思路,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忌惮。
小院里的炭火渐渐弱了,铜锅的汤也凉了几分,可父子二人谈论的兴致却未减。嬴政看着眼前的儿子,眼中满是欣慰——扶苏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懂新技术的少年,而是能从民生、经济、制度层面为大秦谋划的继承者,有他在,大秦一统后的长治久安,便多了几分保障。
“此事,容朕再想想,与李斯、冯去疾他们商议后,再做决定。”嬴政最后说道,语气中已带着几分认可。
扶苏躬身应道:“儿臣遵旨。”
夕阳西下,嬴政的车驾离开天工阁,赵高跟在身后,心中却在盘算着——扶苏的势力越来越大,若真推行商税、建常平仓,怕是会触动不少贵族的利益,或许,这便是他的机会……而扶苏站在小院中,望着车架远去的方向,心中清楚:征商税、建常平仓,只是大秦制度革新的第一步,未来,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才能让这片一统的土地,真正走向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