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沉水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在父子之间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谢长霖坐在紫檀木书案后,他抬眼看向站在面前的谢临渊,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站在雨中的惊才绝艳的女子。
“父亲。”谢临渊轻声唤道。
谢长霖回过神,示意谢临渊坐下,自己却仍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几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划痕——那是谢临渊七岁时顽皮刻下的。
“听说今日祖父又训斥你了?”谢长霖开口,声音里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却又混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谢临渊随意地靠在黄花梨木椅上,唇角勾起惯常的玩世不恭:“祖父年纪大了,总得找些事操心。儿子习惯了。”
谢长霖的目光在儿子脸上逡巡,仿佛要透过那层纨绔面具看进灵魂深处。
他突然问道:“你当真想好了?要娶温家那丫头?”
谢临渊眉梢微挑:“父亲是要兴师问罪?”
出乎意料的是,谢长霖摇了摇头,嘴角竟浮现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不,为父...很欣慰。”
谢临渊瞳孔微缩,这个回答完全在他预料之外。
多年来,父亲对他从来只有两种态度——刻意的疏离或无奈的纵容,何曾有过“欣慰”?
谢长霖从怀中取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到谢临渊面前,“这是为父这些年攒下的体己钱,都给你。虽然你嫡母将你迁到了松涛院,但是......”
谢临渊愣住了,手指触到信封时,他抬头,第一次在父亲眼中看到了亏欠。
“你母亲若在...”谢长霖话到一半突然哽住,转身望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海棠,喉结滚动了几下才继续道,“她一定会喜欢温家姑娘。”
谢临渊的手指猛地收紧,信封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幼时曾无数次追问母亲的事,换来的总是父亲长久的沉默。
后来他学会了不再问,却从未停止暗中追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六岁那年他文章得了夫子盛赞,父亲眼中闪过的不是骄傲而是惶恐;十岁时他偷偷习武被父亲发现,换来的是一顿家法,可当晚就有哑嬷嬷送来上好的金疮药;还有那些年父亲对他“纨绔行径“的视而不见...
“父亲,母亲她是不是——”
“嘘。”谢长霖按住儿子,摇了摇头,“有些事,不知道或许会比较好。”他顿了顿,突然紧紧抱住谢临渊,“儿啊,为父只愿你平安喜乐。”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谢临渊僵了一瞬才回抱住父亲。
“我会幸福的。”谢临渊郑重承诺,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毕竟您儿子可是京城第一纨绔,最会享福了。”
谢长霖长久地凝视着儿子,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枚羊脂玉佩,玉上雕刻着精致的海棠春睡图。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他将玉佩放入谢临渊掌心,“本想在你大婚那日给你...”
谢临渊低头看着玉佩,做工精致无比,却不像黎国之物......
---
此时的二皇子府却是鸡飞狗跳。
萧珩第五次试图把毛笔蘸进砚台,却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打断,墨汁溅满了奏折。
“临渊哥哥呜呜呜......他怎么能成亲呢?怎么能!”
萧珩额角青筋暴起,缓缓抬头看向挂在窗框上的三弟萧珏——没错,是挂着。
这位皇室贵胄此刻像块破布似的挂在窗棂上,艳红色的锦袍皱成一团,一张俊脸哭得梨花带雨,活像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媳妇。
“萧珏,”萧珩一字一顿,“这是你今天第七次擅闯我的书房。”
萧珏灵活地翻进窗内,抹了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二哥!你还有心思批奏折?天都要塌了!”
“天塌了有父皇顶着。”萧珩面无表情地扯过一张新纸,“再说,谢临渊成亲算什么天塌地陷的大事?”
“怎么不算!”萧珏一把抢过萧珩手中的毛笔,在桌上拍出一朵墨花,“临渊哥哥那样风光霁月的人物,怎么能成亲呢!一定是父皇逼的!”
萧珩深吸一口气,想起太医说的“不宜动怒”:“首先,温小姐是宣和王府的郡主,才貌双绝;其次,这婚事是谢临渊自己求来的;最后——“他猛地站起身,“你给我出去!”
“才貌双绝?”萧珏尖叫,“能有我绝吗?”他说着突然转身,摆出一个矫揉造作的姿势,“二哥你看,我这侧脸不美吗?”
萧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萧珏一个滑跪抱住了萧珩的大腿:“二哥!我不管,我不管,你帮帮我!我们去把临渊哥哥抢回来吧!”
“抢你个头!”萧珩终于破功,“人家郎情妾意,你去抢什么抢?”
“我不信!”萧珏仰起哭红的脸,活像只委屈的兔子,“临渊哥哥说过最喜欢我的!”
萧珩嘴角抽搐:“他什么时候说过?”
“就...就几年前的秋猎!“萧珏理直气壮,“他说三殿下若是再往我帐中塞小倌,我就把您扔进狼窝,这难道不是爱的表现吗?”
萧珩扶额:“那明显是威胁...”
萧珏又开始新一轮的哭嚎:“我不管!我要把临渊哥哥带到我的封地去!我已经计划好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地图,“从谢府后门进去,避开那些暗卫,然后打晕他...”
“你打不过谢临渊。”萧珩“好心”地提醒。
萧珏一噎,随即改口:“那...那我就下药!我库房里还有南疆进贡的迷魂散!”
“谢临渊百毒不侵。”
“那我就...就...”萧珏眼珠子一转,“我就求他!跪下来求他跟我走!”说着还真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萧珩的大腿开始干嚎,“二哥你帮帮我吧!你去找父皇收回成命!”
“你倒是敢想!”萧珩忍无可忍,“我一个会找父皇把你发配到北疆去数羊!”
萧珏安静了三秒,然后——
“哇啊啊啊——!”比之前更惨烈的哭声爆发出来,“连二哥都不帮我!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找母妃!”
萧珩眼前一黑。若是让淑妃娘娘知道这事,他耳根更别想清净了,“萧珏!你给我适可而止!谢临渊喜欢的是温琼华,他们两情相悦,你在这发什么疯!”
萧珏被吼得一愣,随即泪如雨下:“你凶我...连你也凶我...你们都欺负我...”他边哭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你看,这是临渊哥哥去年用过的茶杯,我一直留着...”
萧珩瞥见那缺了口的破茶杯,嘴角抽搐——那分明是谢府下人用的粗瓷盏!
“还有这个,”萧珏又掏出一沓纸,上面全是谢临渊的画像,只是画技拙劣,把谢临渊画得像个长胡子的夜叉,“我每天都要画十张...”
萧珩终于崩溃了。他一把抓起案上的砚台——
“滚出去!!!”
砚台擦着萧珏的耳边飞过,砸在门框上,墨汁四溅。萧珏吓得一哆嗦,终于止住了哭声。
“再让我看见你踏进我府上半步,”萧珩狞笑,“我就告诉谢临渊你偷藏他袜子的事!”
萧珏脸色唰地变白:“你...你怎么知道?!”
“呵,”萧珩冷笑,“全皇宫都知道你寝殿里供着谢临渊圣物陈列架。”
萧珏羞愤交加,捂着脸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你们都不懂爱情!!!呜呜呜呜”
萧珩长舒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耳根终于清静了......才怪。
不到半刻钟,窗外又传来萧珏幽怨的歌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萧珩绝望地捂住耳朵。谁来救救他......
次日清晨,二皇子府传出消息:萧珩突发恶疾,闭门谢客。
而京城某条小巷里,萧珏正鬼鬼祟祟地跟一个车夫讨价还价:“去江南的马车,要最宽敞的...对,能躺两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