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旗狱的审讯室里,烛火摇曳着昏黄的光,将墙面映得忽明忽暗。案几上整齐摆着三样东西:一本从太医院药库搜出的私账、一小包暗沉发脆的劣质党参、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粗茶。空气里混杂着烛油味、药材的霉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透着股压抑的紧张。
沈砚坐在案几后,身着玄色佥事常服,腰间绣春刀未出鞘,只静静放在手边。他没有穿锦衣卫标志性的刑讯官服饰,也没让狱卒在旁持械而立,只有赵虎守在门口,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 这是他特意安排的,对付药库管事这种角色,刑讯逼供或许能快速拿到供词,却容易错过关键细节,更可能让他为了求死而胡乱攀咬,反而坏了大事。
“带进来吧。” 沈砚的声音平静,没有刻意拔高,却让门外的赵虎立刻会意。
片刻后,药库管事被带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囚服,头发散乱,脸上沾着些灰尘,双手被松松地缚在身前 —— 沈砚特意吩咐不用重镣。管事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沈砚,走到案几前便双腿发软,若不是赵虎扶了一把,险些直接跪倒。
“坐吧。” 沈砚指了指案几对面的木凳。
管事迟疑着坐下,身体微微发抖,目光死死盯着地面,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扫向案几上的东西。他心里清楚,自己是王怀安的直接下属,药库换劣药、卖好药的事他全程参与,现在被沈砚抓来,怕是难逃一死。
沈砚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拿起案几上的粗茶,推到管事面前:“先喝口茶,缓口气。”
管事一愣,抬眼瞥了沈砚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喉咙动了动,却没敢去碰那碗茶。在他的认知里,锦衣卫的审讯室只有刑具和逼问,这般 “礼遇” 让他心里更慌,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沈砚也不勉强,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敲了敲那本私账:“太医院药库的私账,你该认识吧?”
管事的身体猛地一僵,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指节泛白。他当然认识,这本账是他亲手记录、亲手交给王怀安的,每一笔劣质药材的入库、每一次上等药材的私售,都记得清清楚楚,上面还有他的私章印记。
“不…… 不认识。” 管事的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颤抖,连自己都不信这个谎言。
沈砚没有拆穿,只是拿起那包劣质党参,放在鼻尖轻嗅了嗅,眉头微蹙:“党参本是补气佳品,可这包,不仅是陈年旧货,还掺了霉变的边角料。用这种东西替换后宫贵人的御用药材,王院判倒是真敢下手。”
他将党参推到管事面前:“你在药库当差五年,是老资格了,好坏药材一眼就能分清。这些劣质品,是你亲手入库,又亲手分发给御药房的吧?”
管事的头埋得更低,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是…… 是王院判让我做的,我不敢不听……”
“不敢不听?” 沈砚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穿透力,“王怀安许了你什么好处?是白银千两,还是许诺让你升任药库总管?”
管事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惊恐:“大人,我没有!他没许我好处,他威胁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崩溃的哭腔,“我儿子在太医院当学徒,他说我要是不照做,就把我儿子安个‘偷盗药材’的罪名,发配边疆!我没办法,我只能听他的!”
沈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了然。王怀安这招拿捏得极准,用家人要挟,让管事不得不从。他放缓语气:“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你只是个跑腿办事的,真正的主谋是王怀安,真正获利的也是他。可现在,出了事,他却让你顶罪,你觉得公平吗?”
管事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公平…… 可我能怎么办?他是院判,还有魏公公撑腰,我斗不过他……”
“斗不过,不代表要白白送死。” 沈砚拿起那本私账,缓缓翻开,“这里面每一笔记录,都有王怀安的签字和你的私章。你要是认下所有罪名,就是死罪,你儿子没了父亲,你妻子没了丈夫,这个家就散了。可你要是坦白实情,指证王怀安,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仅你能从轻发落,你儿子也会安然无恙。”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我沈砚办案,向来只惩首恶、不冤从犯。你只是被胁迫的棋子,只要你说实话,我绝不会让你替王怀安背锅。”
管事的眼神里充满了犹豫,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囚服上。他一边是对王怀安权势的恐惧,一边是对家人的牵挂,心里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痛苦不堪。
沈砚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将选择权交给了他。审讯室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还有管事压抑的啜泣声。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管事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我说!我什么都说!”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讲述。王怀安从三年前就开始用劣质药材替换上等品,将私售好药的银两收入囊中,累计已有数十万两。一开始只是小范围替换,后来胆子越来越大,连后宫妃嫔的御用药材都敢动手脚。
“张贵妃的党参和黄芪,就是上个月替换的。” 管事抹了把眼泪,声音沙哑,“那些上等货,被王怀安卖给了京城的药商,得了五千两白银,他自己留了四千,只给了我一百两封口费。”
“苏仲文苏御医,是不是发现了这件事,才被他诬陷的?” 沈砚追问。
“是!” 管事重重点头,“苏御医上个月去药库查药材,发现了劣质党参,当场就质问王怀安。王怀安怕他揭发,就反过来诬陷他掺假害了张贵妃,还逼我们几个药库的人出面指证,说看到苏御医调换药材。”
沈砚的眼神沉了下来,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苏父的冤屈,总算是有了直接证据。他继续问道:“除了替换御用药材,王怀安还有没有其他贪腐行径?”
管事犹豫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忌惮,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沈砚看出了他的顾虑,补充道:“你既然决定坦白,就该把话说全。王怀安的罪证越多,你立功的机会就越大,将来量刑时,也能更轻。”
管事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还有…… 还有军需药材。”
“军需药材?” 沈砚心里一震,连忙追问,“什么意思?”
“王怀安不仅私卖太医院的药材,还和边关的将领勾结,私卖军需药材。” 管事的声音压得极低,“上个月,有一批运往宣大边关的疗伤药材,被他换成了劣质品,把好药卖给了边关的走私商,赚了上万两白银。那些劣质药材,要是用到受伤的士兵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私卖御用药材,是贪腐;诬陷忠良,是构陷;可私卖军需药材,关系到边关将士的性命,关系到国家安危,这已经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他没想到,王怀安的胆子竟然这么大,背后牵扯的利益链竟然这么深。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太医院内部贪腐案,而是牵扯到阉党、边关将领的重大阴谋。
“你说的是真的?有证据吗?” 沈砚的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有!” 管事点头,“每次私卖军需药材,王怀安都会单独记录一本账,藏在他书房的暗格里。还有,负责运送药材的是边关的一个参将,姓刘,和王怀安是拜把子兄弟,他们每次联系都用密信。”
沈砚心里暗暗记下 “刘参将” 这个名字,又问道:“你见过那本账吗?密信在哪里?”
“我没见过那本账,只听王怀安的亲信提起过。” 管事说道,“密信都是由他的亲信传递,我不清楚具体在哪里。但我知道,下个月还有一批军需药材要运往前线,王怀安已经联系好了刘参将,准备再次替换。”
沈砚点了点头,心里已经有了盘算。私卖军需药材这件事,比替换御用药材严重得多,必须尽快查明,阻止下一批药材被替换,同时将王怀安和那个刘参将一网打尽。
“你说的这些,我都会核实。” 沈砚看着管事,语气郑重,“只要你所说属实,我向你保证,会从轻发落你。现在,我会让人带你去录口供,你把刚才说的话,原原本本地写下来,签字画押。”
管事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他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沈砚看起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或许真的能保住自己和家人。
沈砚让赵虎带管事下去录口供,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坐在案几后,看着桌上的私账和劣质药材,心里思绪万千。
“对付这种小角色,攻心比用刑管用。” 沈砚心里暗暗想道,“既能拿到真实的供词,也不算违背‘不滥杀无辜’的原则。” 他一直觉得,审讯的目的是查明真相,而不是单纯地惩罚,对于那些被胁迫、有悔改之意的从犯,应该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这个案子远比他想象的复杂。王怀安的贪腐不仅涉及太医院,还牵扯到边关军需,背后有阉党的支持,甚至可能有边关将领的勾结。这已经不是他一个锦衣卫佥事能单独处理的了,必须尽快向陆炳汇报,请求支援。
他拿起案几上的私账,仔细翻阅着,上面的每一笔记录,都像是王怀安的罪证,也像是阉党势力渗透的痕迹。魏公公的手,不仅伸到了太医院,还伸到了边关,这背后的野心,着实令人胆寒。
“看来,这场较量,远远没有结束。” 沈砚低声说道,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知道,扳倒王怀安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查清私卖军需药材的真相,揪出边关的内奸,打击阉党的嚣张气焰。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沈佥事,陆大人来了,在狱政房等您。” 赵虎的声音传来。
沈砚心里一动,陆炳来得正好。他收起私账,起身朝着狱政房走去。
狱政房里,陆炳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案卷,神色凝重。看到沈砚进来,他抬起头:“怎么样?审讯有结果了?”
“有结果了,大人。” 沈砚将审讯管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炳,包括王怀安替换御用药材、诬陷苏仲文,以及私卖军需药材的事,“这是从太医院药库搜出的私账,还有管事的供词,都是铁证。”
陆炳接过私账和供词,仔细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没想到王怀安胆子这么大,竟然敢私卖军需药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愤怒,“这可是关乎边关将士性命的大事,魏忠贤真是胆大包天!”
沈砚点头:“管事说,下个月还有一批军需药材要运往前线,王怀安已经和边关的刘参将联系好了,准备再次替换。我们必须尽快阻止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嗯。” 陆炳点了点头,语气变得郑重,“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会立刻向陛下禀报。你继续负责此案,一方面尽快整理证据,为苏仲文翻案;另一方面,密切关注下个月军需药材的动向,查清刘参将的底细,必要时,可以调动锦衣卫在边关的密探。”
“属下遵令!” 沈砚躬身应道。
陆炳看着他,眼神里满是赞许:“你这次用攻心术审讯,做得很好。锦衣卫办案,不能只靠刑讯逼供,有时候,人心才是最关键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你也要小心。王怀安背后有魏忠贤,现在你掌握了他这么多罪证,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想方设法报复你。”
“属下明白,会多加小心的。” 沈砚应道。
陆炳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这个案子办好了,不仅能为苏仲文洗冤,还能打击阉党的势力,甚至能揪出边关的内奸,是大功一件。陛下对你寄予厚望,我也相信你能办好。”
“属下定不负陛下和大人的信任!” 沈砚的语气铿锵有力。
离开狱政房时,夜色已经深了。小旗狱的庭院里,月光洒在青石板上,一片银白。沈砚握着手里的私账,心里充满了斗志,却也带着一丝沉重。
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加凶险。王怀安和魏忠贤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会动用一切力量来阻止他,甚至可能危及他和身边人的安全。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有证据,有正义,有陆炳的支持,还有兄弟们的信任。
他走到自己的书房,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星空。心里想起了苏清鸢,想起了她哀求的眼神,想起了她送的平安符。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尽快查清此案,还苏父一个清白,让她不再担忧。
而此刻,东厂的大殿里,魏公公正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王怀安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不敢抬头。
“废物!真是废物!” 魏公公的声音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连个小小的药库管事都守不住,让他把什么都招了!你说你还能干成什么事?”
“公公,我错了!我没想到沈砚居然不用刑,反而用攻心术,那管事没经住劝,就全招了!” 王怀安苦苦哀求,“求公公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想办法杀了管事,销毁证据,不让沈砚得逞!”
“杀了管事?” 魏公公冷笑一声,“现在沈砚肯定已经派人保护他了,你怎么杀?再说,就算杀了他,那本私账还在沈砚手里,证据已经确凿,你以为杀了人就能了事?”
王怀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魏公公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狠厉:“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沈砚已经掌握了你的罪证,还知道了军需药材的事,他肯定会向皇帝禀报。我们必须尽快行动,在皇帝降罪之前,先下手为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阴鸷:“你立刻派人去边关,通知刘参将,让他提前动手,把下个月的军需药材换了,然后卷款跑路。另外,再派人去刺杀沈砚,就算杀不了他,也要让他自顾不暇,没时间向皇帝禀报。”
“是,公公!” 王怀安连忙应道,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这就去办!”
魏公公挥了挥手,让他退下去。他坐在主位上,手里把玩着玉如意,眼神里满是阴鸷。“沈砚,你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他低声说道,“不过,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太天真了。这场游戏,还没结束呢!”
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沈砚坐在书房里,看着桌上的证据,心里充满了斗志。他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更加凶险的较量,但他没有退路,只能一往无前,用手中的证据和心中的正义,劈开黑暗,守护清明。
烛火依旧亮着,映着他坚定的脸庞。他握紧了手中的私账,又摸了摸贴身藏着的平安符,心里暗暗想道:“清鸢,等着我,我一定会尽快还你父亲一个清白,也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所有无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