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窗纸,惊蛰殿内药气未散。
秦晚盘膝坐在榻边脚踏上,脸色苍白如纸,腕间伤口已被简单包扎,但最深的损耗来自精神——那种仿佛被彻底掏空、连思绪都变得滞涩的虚脱感,是她穿越以来从未经历过的。
为了救夜烬,她几乎耗尽了这个身体本就未完全恢复的精血,更将精神力压榨到枯竭边缘。此刻,她连抬手指都觉得费力。
但就在这极致的虚弱中,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被触动了。
她的意识沉入那片一直死寂、只做储物之用的灰雾空间。以往这里冰冷凝滞,除了她存放的少量药材银针外,空无一物。
然而此刻,灰雾竟在缓缓流动,如同被微风吹动的纱幔,而在雾的最深处,一点微弱却坚韧的金芒,正在明明灭灭。
那是……什么?
秦晚凝聚起最后一点意识,向那金芒探去。每靠近一寸,虚脱感就加重一分,仿佛在泥沼中跋涉。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边缘,指尖(意识层面)终于触到了那点光。
“嗡——”
清越的鸣响在灵魂深处荡开!
灰雾轰然散开一片,露出一方清澈空间。中央悬浮着一枚非金非玉的令牌,古朴苍凉,上书两个古老篆字——“天医”。
浩瀚信息如决堤洪流,冲入秦晚的意识。
天医令,上古天医传承之核心。持令者,掌《生死簿》,通阴阳,辨生机,镇邪祟。此令非血脉不可激活,非神魂坚韧不可承载,非功德在身不可驱使。
而令牌内那方“小乾坤”中,整齐陈列着数百卷玉简典籍、无数奇珍药材、乃至各种闻所未闻的医道器具。最中央,一卷薄如蝉翼、光华内蕴的册子静静悬浮——《生死簿·残卷一》。
信息洪流中,秦晚明白了许多事:
原主龙惊墨这具身体,血脉中本就沉睡着一缕极其稀薄的上古天医血脉。
这或许能解释她穿越而来时,为何对医药之道有异乎寻常的直觉和天赋。
而她的穿越,两个灵魂在生死边缘的融合震荡,加上此次为救夜烬不惜精血神魂的双重损耗,阴差阳错达到了激活天医令最苛刻的条件——濒死复生之机、纯粹救人之念、以及坚韧的异世之魂。
这不是巧合,这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真正安身立命的开始!
《生死簿·残卷一》主要记载“生机篇”与“净邪篇”。其中“九转还阳针法”与“净邪化煞诀”,正是解决夜烬体内那棘手的、与龙气交织的圣种邪毒的最佳法门!
秦晚退出空间,缓缓睁眼。身体依旧虚弱,但眼中已有了定海神针般的光。她不再是那个仅凭现代医学知识和一点精神力谨慎求存的异世孤魂。
天医令的传承,让她有了根基,有了方向,更有了直面这个诡谲世界的底气。
外间传来刻意放轻的对话声。
“……王爷,永寿宫那边,太后辰时突然昏迷,太医院三位院判皆束手无策。”是朔风的声音,压得很低,“乾元殿的高公公一刻前到了永寿宫,随后便传出‘陛下口谕’,召您与龙姑娘即刻前往探视。口谕是通过高公公之口传达的,陛下本人……并未露面。”
夜烬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刚恢复的沙哑,却冷冽如刀:“陛下仍在昏迷,如何下口谕?”
“属下亦觉蹊跷。但高公公态度坚决,且永寿宫外已有多位宗室长辈和内阁大臣闻讯赶到,此事……恐怕推脱不得。”
“知道了。”夜烬语气听不出情绪,“她如何?”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内室的龙惊墨。
“龙姑娘一直未出,气息微弱,似在调息。”
短暂的沉默。
“去准备,半炷香后出发。”夜烬顿了顿,“调‘暗刃’入永寿宫外围待命。再派人去‘观星阁’,看看国师是否真的在闭关,有任何异动,即刻来报。”
“是!”
朔风退下的脚步声远去。
龙惊墨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站起身,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推门走了出去。
外间,夜烬已换上一身玄色织金常服,负手立于窗前。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背影,周身气息沉凝厚重,与昨日截然不同——那股因炼化圣种邪气而新生、带有龙气亲和特质的力量,似乎已被他初步掌控,只是隐隐透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深邃。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
四目相对。
龙惊墨清晰地看到,夜烬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眸深处,如今沉淀着一抹暗金色的流光,更添威严,却也更加难测。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面容和腕间渗血的纱布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你救了我。”他开口,是陈述,却带着某种沉重的力道。
“你也救了我。”秦晚平静回应,走到桌边,自己倒了杯温水,慢慢喝下,“扯平了。”
“扯不平。”夜烬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浴后的清苦气息,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形成一种独特的存在感。
“你本可不必耗损至此。你为何要这么做?”
秦晚抬眼看他,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意有些疲惫,有些疏离:“王爷是觉得,我该眼睁睁看着你毒发身亡,然后独自面对这宫里环伺的豺狼虎豹,还有那不知深浅的幕后黑手?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夜烬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不是蠢,你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让人看不透。”
自从她醒来他就看不透她了。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你究竟是谁?真正的龙惊墨,或许性情刚烈,但绝不会有你这般诡谲的医术、这般果决的心性、这般……面对生死危机时的冷静。你的血,你的针法,你昨夜对那邪阵的认知……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女该有的。你师傅闭关,你……究竟从何处得来这些?”
终于问出来了。
秦晚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夜烬这样掌控欲极强的男人,不可能对她身上明显的疑点视而不见。
“王爷心中已有猜测,不是吗?”她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迎上他的目光,“怀疑我是他人派来的细作?或是修炼了邪功的妖女?又或者……根本就不是龙惊墨?”
夜烬抿紧唇,没有说话,但那深邃的眼神已表明,这些念头他确实都曾有过。
“如果我告诉王爷,”秦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我确实不是你以为的那个龙惊墨,但我也绝非你的敌人。我与这宫中的阴谋、与那害人的圣种邪祟,注定站在对立面。我的医术来历特殊,无法细说,但可用以救人性命,镇邪扶正。我之所求……”
她顿了顿,望向窗外广阔的宫墙天空,眼神有一瞬的空茫,“不过是在这世上,寻一处可安然立足之地,做我想做、该做之事。王爷,信,还是不信?”
她将一半真相摊开,又保留了最核心的秘密,穿越和天医令,并将自己的立场和底线模糊而明确地摆了出来。
这是一种冒险,但面对夜烬,一味的遮掩只会让他更加怀疑,不如以退为进,抛出部分真实,换取某种程度上的“坦诚”印象。
夜烬久久地凝视着她。晨光中,她纤瘦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脸色苍白,但背脊挺直,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慌乱,没有祈求,只有一种坦然的等待。等待他的审判,也等待他的选择。
他想起了她毫不犹豫割腕取血的样子,想起了她专注行针时额角的细汗,想起了昨夜在静思苑,她面对那恐怖邪物时冷静的分析和果决的行动……还有,她渡入他体内那温和而坚韧的、护住他心脉的奇异力量。
不信她,他此刻或许已是一具被邪毒腐蚀的尸体,或者沦为失去神智的怪物。
信她……前方依旧是迷雾重重,但她手中似乎握着破局的关键。
“你的‘特殊医术’,可能彻底解决我体内的问题?”他忽然转了话题,问了一个实际的问题。
秦晚点头:“可以。我已有方法,但需要你配合,且过程不易。”
“可能与宫中的邪祟抗衡?”
“正是为此而生。”
“你想要的立足之地,”夜烬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若我允你,你可能保证,永不与我为敌,永不危害大晟江山?”
秦晚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淡淡的嘲讽:“王爷,我说过,我与那邪祟是死敌。至于大晟江山……只要这江山的主人,不是那等戕害无辜、修炼邪术之辈,我自然乐见海晏河清。”
这话说得巧妙,既表明了态度,又未做出绝对承诺,留下了回旋余地。
夜烬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的审视、探究、疑虑并未完全消失,但某种决断已然形成。
“好。”他最终说道,“龙惊墨,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给你想要的立足之地,给你施展医术、追查邪祟的自由。但你也记住,从此刻起,你是我夜烬认可的人。若你将来违背今日之言,或是让我发现你有丝毫危害社稷之举——”
他眼中暗金色流光一闪,杀意凛然,“无论你医术如何通天,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必亲手诛之。”
这是警告,是束缚,却也奇异地是一种认可和接纳。
“成交。”秦晚干脆地应下。她本就无意与这强大的摄政王为敌,至少在铲除共同威胁之前。至于以后……世事难料,先站稳脚跟再说。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朔风的声音:“王爷,王妃,高公公催促,永寿宫那边……情形似乎更不好了,几位老王爷和内阁大臣们已有些躁动。”
夜烬与龙惊墨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走吧。”夜烬整理了一下袖口,“去看看,这‘陛下口谕’,究竟要把我们引向何处。”
龙惊墨点头,随他向外走去。脚步虽虚浮,但背脊挺直。
天医令在意识深处微微发热,如同无声的陪伴。《生死簿·残卷一》中的字句在心间流淌。
无根之木,今始有源。
这深宫迷局,邪祟阴谋,她便以这天医传承为刃,劈开一道生路看看!
永寿宫的朱红宫门,在晨光中如同巨兽的咽喉,静静等待着他们的踏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