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烛火噼啪，映着几人凝重的面色。影七离去后，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太后由嬷嬷扶着坐回凤椅，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佛珠，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殿门方向，显然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夜烬移至秦晚身侧，距离不远不近，低沉的声音几乎只有两人可闻：“你怀疑周太医？”
秦晚目光依旧落在那些记录上，闻言并未抬头，只轻声道：“不是怀疑，是排除。玉髓灵芝药性中正平和，是吊命的良药，正因如此，若有人在其煎制过程中做手脚，最是隐蔽难察。周太医是院判，身份敏感，若他清白，正好可借此洗脱嫌疑；若他有问题……”
她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夜烬，眸色清冷，“那便是揪出幕后黑手的关键一环。”
夜烬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沉静面容，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或疏离，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和专注。
他心中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涌现——她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却是去传唤周太医的侍卫独自返回，脸色难看地禀报：“王爷，太后，周太医……他、他在值房内悬梁自尽了！”
“什么？！”太后猛地站起，佛珠拍在扶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夜烬眼神瞬间冰寒。
秦晚心头也是一沉。自尽？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动作如此之快！
“现场可有异常？留下什么话没有？”夜烬的声音冷得像冰。
侍卫跪地回道：“属下赶到时，人已经凉了。现场……现场很整洁，没有打斗痕迹，只在桌上发现一张字条，写着……写着‘臣无能，愧对皇恩’。”
“好一个‘愧对皇恩’！”太后气得浑身发抖，“这是以死谢罪，坐实了是他下的毒手？！”
事情似乎一下子“明朗”了——太医院院判周太医，利用煎制玉髓灵芝之便，对皇帝下毒，事情即将败露，畏罪自尽。逻辑上似乎说得通。
然而，秦晚的眉头却蹙得更紧。太顺理成章了，反而透着诡异。
一个能配置出如此复杂混合剧毒、并且潜伏数月未被发现的人，心理素质绝非寻常，会如此轻易地在调查刚有眉目时就仓促自尽？还留下如此明显的“认罪书”？
“王爷，”秦晚看向夜烬，“周太医自尽，恰恰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但他很可能只是一枚被推出来的棋子。真正的幕后主使，还在暗处。”
夜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眼中戾气一闪而逝：“影七呢？”
话音未落，影七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布包和一个小瓷瓶，身上还带着一丝烟火气。
“王爷，王妃。”影七将东西呈上，“属下在煎药房角落的炉灰里，发现了这个。”
他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些颜色与普通药材灰烬略有不同的细微残留，“另外，在清洗药罐的水槽缝隙中，找到了这个。”他指向那个小瓷瓶。
秦晚接过瓷瓶，拔开塞子，凑近轻轻一嗅，一股极其淡薄、却带着刺鼻腥气的味道传来。
她眼神一凝：“是‘蚀心草’和‘腐髓藤’混合提炼的汁液！这两种东西单用已是剧毒，性质相冲，混合后毒性更是猛烈而隐蔽，会慢慢侵蚀心脉与骨髓，表面却像是脏腑衰竭之症！”
这与她之前通过金针感知到的毒性特征完全吻合！
“果然是在玉髓灵芝的煎制过程中动了手脚。”秦晚看向那布包里的灰烬，“这些残留，应该是用来掩盖这毒液气味的其他药材，被一同焚毁。”
她看向影七，“周太医自尽了，你可有发现其他线索？”
影七沉声道：“属下检查了周太医的值房，除了那张字条，并无其他明显异常。但……属下注意到，他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墨迹未干，旁边还放着几张临摹的字帖。那字条上的字迹，与字帖上的虽有七八分相似，但起笔和收锋的细微习惯，略有不同。更像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所写。”
模仿笔迹！
秦晚与夜烬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
这不是畏罪自杀，是赤裸裸的灭口，并且企图嫁祸，将一切罪名推到周太医头上！
“好狠毒的手段！”太后咬牙切齿，“连死人都不放过！”
幕后之人不仅心思缜密，手段狠辣，而且在宫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能如此迅速地做出反应，完成灭口和伪造证据。
“周太医接触过谁？今日有何异常？”夜烬追问。
影七道：“属下已让人去查周太医今日的行踪。另外，看守内务府库房的一名小太监，在属下去取‘绮罗香’后不久，被发现失足跌入井中溺亡。”
又一条人命！线索似乎在指向南疆贡品，但秦晚心中的疑虑更深。这接连的灭口，与其说是掩盖南疆这条线，不如说是在扰乱视线，将水搅浑。
“王爷，太后，”秦晚冷静分析，“对方反应如此迅速，接连灭口，说明我们的调查触及其要害。现在明面上的线索似乎指向周太医和南疆贡品，但这很可能都是烟幕。我们需要双管齐下，明面上继续追查这两条线，暗中……或许该从那些看似无关紧要、却可能接触核心秘密的人入手。”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记录名册：“比如，负责传递物品的底层宫人，或者……能接触到不同环节，却因其身份低微容易被忽视的人。”
夜烬颔首，对影七吩咐：“按王妃说的做。明线暗线同时查，尤其是那些能跨区域走动、身份低微的宫人，重点排查。另外，加派人手，保护好王妃。”
最后一句，他说的意味深长。
秦晚知道，自己已然置身于风暴眼。
找到毒源，不仅是为了救皇帝，更是为了自保，以及揭开这重重迷雾背后的真相。
殿外，夜色浓稠如墨，宫墙深处，不知还隐藏着多少噬人的秘密。
皇家真不是好待的地方，等事情结束，她定要尽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