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的斥问如同冰锥,裹挟着森严宫规的威压,直刺殿中跪伏的龙惊墨。
“龙惊墨,你可知罪?!”
“臣女愚钝,”龙惊墨伏低身子,声音透过冰冷的地砖传来,听不出多少惶恐,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不知身犯何罪,竟劳动太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亲自垂询。若因府中嫁妆流言,臣女惶恐,嫁妆单目皆由母亲柳氏一手操办,臣女只知按单接收,实不知其中竟有嫡姐之物,更遑论‘抢夺’。若因此引得流言纷扰,损及天家与龙府清誉,臣女愿领失察之过。”
她将“失察”二字咬得清晰,绝口不提“抢夺”,直接将责任引向拟定单子的柳氏,同时心中冷笑——贵妃只揪着嫁妆一事,对替嫁内情讳莫如深,果然彼此心照不宣。
贵妃柳眉倒竖,正要厉声斥责,上首的太后却轻轻拨动了一下腕间佛珠,那细微的“咔哒”声让贵妃瞬间噤声。
太后的目光依旧落在龙惊墨身上,深不见底。
“哦?皆是柳氏操办,你毫不知情?”太后慢悠悠地重复,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哀家怎么听说,你在府中,提及生母云氏时,称呼颇为不妥?”
来了!龙惊墨心头一凛。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她自幼长在边关,与母亲云婉儿相依为命,在那些艰难岁月里,“母亲”是她对云婉儿唯一的称呼。
即便后来知晓母亲名义上已被贬为妾室,甚至与龙啸云早已断离,但在她心中,云婉儿永远是她的母亲。
回京后,她遵循龙府的虚伪规矩,在人前称柳氏为“母亲”,已是极限。
此刻太后提及此事,分明是要在这“孝道”和“礼法”上做文章。
她再次叩首,声音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回太后娘娘,臣女生母云氏,虽与龙府……缘浅,但生养之恩重于山。臣女幼时居于边关,孤苦无依,唯母亲悉心照料,方得存活。‘母亲’二字,乃血脉至亲之唤,刻骨铭心,实难更改。若因此触犯礼法,臣女甘愿受罚,然此心……不改。”
她既承认可能“触犯礼法”,又明确表达了不愿更改的心志,将“孝心”摆在前面,姿态不卑不亢。
太后静静地看着她伏地的身影,未置可否,话锋却再次诡异地转向最初:“江南云家……哀家倒是记得,昔年宫中几位老太医,都曾对其医术赞誉有加,尤其是一手金针渡穴之术,堪称绝技。你母亲,既是云家女,可曾留下些什么?譬如……医书,或是金针之法?”
龙惊墨的背脊瞬间僵直!太后对云家的了解,远超她的想象!
甚至连云家擅长的金针之术都清清楚楚!她究竟想干什么?
那妆匣,那玉牌……难道太后真正在意的,是云家的医术传承?!
母亲与龙府断离,带着她被贬到了边关,是否也与这有关?
巨大的危机感让她头皮发麻。
她强行压下惊惧,声音愈发恭顺谨慎:“回太后娘娘,臣女生母去得突然,并未留下什么医书金针。只有几件寻常首饰与一方旧帕,以作念想,实在……实在并无特别之物。”
她绝不能透露半分与云家传承有关的信息!母亲拼死守护的秘密,她必须守住。
太后指尖的佛珠缓缓转动,不再言语,那沉默却比任何质问都更令人窒息。
一旁的贵妃按捺不住,急声道:“太后娘娘!您听听!她竟如此冥顽不灵,公然宣称不遵礼法!此等女子,岂能配得上定渊王正妃之位?臣妾以为,当严惩以儆效尤,这婚事也需再议!”
“贵妃。”太后淡淡打断,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哀家自有决断。”
她知道贵妃的意图,贵妃不就是听说这龙三小姐会医术,怕治疗好了那孩子的腿,这才想要阻止这门亲事?
哼,既然你们已经换了亲,让这龙三小姐替嫁,那就已经由不得你们了,太后不由冷哼。
贵妃脸色煞白,不甘地低下头。
太后目光重新落在龙惊墨身上,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最终的裁决:
“龙氏惊墨,你思念生母,其情或可悯,然礼法森严,不可废弛。你既入龙府,承其姓氏,便需守其规矩。称呼之事,念你初归京畿,尚需时日适应,此次暂不深究。”
龙惊墨屏住呼吸,知道绝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
“然,”太后语气一转,“你言行确有不谨之处,引惹流言,损及皇家与龙府清誉。即日起,你便留在宫中,于静心苑闭门思过,亲手抄录《女诫》、《内训》百遍,细细体会何为女子本分,何为谨言慎行。待大婚之日,再由定渊王府接出。期间,无诏不得擅离,亦不得与外人相见。”
留在宫中!闭门思过!抄录强调女子规范的《女诫》《内训》!
这绝非简单的惩罚,这是要将她圈禁在这深宫之中,在她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用宫规礼法牢牢看管起来!让她在出嫁前,彻底处于太后和贵妃的掌控之下。
而且,让她穿着这身王妃吉服被“请”来受罚,更是将定渊王府的颜面也踩在了脚下。
更深一层,太后将她留在眼皮子底下,恐怕更是为了探寻云家的秘密吧。
她猛地抬头,对上太后那双洞察一切却又冰冷无情的眼眸。
“臣女……”喉咙干涩,体内未愈的伤势隐隐作痛,“谢太后娘娘恩典。”
“来人,带她下去。”太后挥手招来两嬷嬷把龙惊墨带了下去。
柳贵妃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和太后抢人,只得幸幸领着人离开了。
“你呀,为了她竟巴巴地来求哀家。”柳贵妃刚一离开,一个女子就从偏殿走了进来。
那不是苏夫人,还能是谁呢?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高贵典雅,引人注目。
“多谢姑母。”
苏夫人盈盈下拜,眼中满是感激。
太后微微叹气,“你这孩子,为了这龙家三小姐如此费心。她倒是个有骨气的,只是这性子得磨磨。”
苏夫人起身,轻声道:“姑母,惊墨她自小在边关长大,不懂这宫中规矩。但她聪慧善良,定能成为定渊王的贤内助。此次让她留在宫中,也是个让她熟悉宫规的好机会。”
太后点点头,“哀家明白你的心思。只是这云家医术,哀家也想弄个明白。你暗中留意着她,看看她是否真的有所隐瞒。”
苏夫人领命,“姑母放心,我自会照看好她。只是那贵妃,恐怕不会轻易罢休。”
太后冷笑,“她若敢轻举妄动,哀家自会处置。你且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及时告知哀家。”
苏夫人福身告退,心中暗自思量,这宫中风云变幻,龙惊墨的前路,只怕不会太平。